小小,晓晓
“我叫晓晓,黎明破晓的晓。”
【1】
铁锅已经被烧成了焦黑色,用手轻轻蹭一蹭就是一层,分不清是铁锈还是碳黑。锅里咕嘟嘟地煮着什么,汤面上飘着好看的油花,汤里却看不清楚有多少东西。
楚英用手中的勺子轻轻地搅了搅火上的汤,里面只荡起了几块儿可怜的肉,汤已经熬到泛白了。
这是他们一行十人被困在雪山中的第七天了,原以为从营地出发三四天的功夫也就可以接上头了,可谁知道刚进山的第二天夜里,他们就遇到了暴雪。从山洞中一觉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变了样。
路不是路了,到处都是白的雪,山坡连着山坡,根本看不到头。
尽管队伍里也有人曾在山里生活过,可毕竟人生地不熟的,也就只能勉强跟着日头升起落下的方向走。
兜兜转转了不知道多少的路,最后的粮食也刚刚入了锅,还要面对不知何时会再来的风雪。
他们要怎么办呢?楚英想着,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手中的勺子也搅得更加用力了。
【2】
“队长!”一声清脆又略带疑惑的女声打断了楚英的想法。
她愣了愣,顺着女生的视线看向了身旁的锅,原来是汤被搅了出来。滚烫的汤洒在地上,化了一片的雪,露出了底下久违的黄褐色土地。
“有些想念春天了呢。”楚英这样想着。
然后边说着抱歉,边把锅提起来,招呼着队友们凑近些好倒汤,顺便能够取取暖。
倒完汤的楚英已经被蒸得有些出汗了,她环看着围着火堆的队友们,在白色蒸汽中的脸似乎才都有了血色,被冻僵的嘴角也被软化出了一个轻微的弧度。
她又看了看身旁刚刚提醒她的小姑娘,正是十五六如花的年纪,却要跟着他们穿山越岭地吃苦。
“小小,你的手......”楚英看着小姑娘捧着搪瓷缸,红肿开裂的手,有些心疼地道。
小小明显变得局促了起来,扶着杯子的手想要握着藏起来,但手已经太肿了根本没办法合拢,还因为太慌张把汤洒到了自己的手上,“啊!”
楚英赶忙接过了她的杯子,身旁的其他队友也抓了一把雪,敷到了小小的手背。
只是不知道,这雪是会缓解她被烫伤的痛,还是会让她已经被冻伤的手变得更加的红肿。
楚英这样想着,皱起了眉,不知不觉地叹了一口气。
“队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咱们明明粮食就少,还被我洒了那么多。”说着说着,小小的眼眶便红了起来,连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起来了。
“傻孩子,我没有在怪你。”楚英摸了摸小小头,然后顺手把自己的汤倒了大半给小小,“快吃吧,吃完了咱们就该继续赶路了。”
【3】
是呀,赶路。
楚英摸了摸怀里那一纸薄薄的信,这封信关系着一支地下人员的性命,是她无论如何都得赶快送到的。
可是......看着逐渐升到了头顶的太阳,楚英赶紧和队友们收拾行李。
带着的水早就没了,也幸亏有满地的雪,省去了他们不少去找水源的时间,铁锅也是抓着雪胡乱地擦了几遍了事。但食物呢,如果今晚还赶不到的话,大家都要开始饿肚子了。
拄着树枝削出的拐杖,一行人三三两两地相互搀扶着走,这是几人走了这么多天才总结出的经验。
雪地里看不清路况,一脚踩下去深深浅浅的,雪有时到脚腕,有时又能将半个小腿都没了过去,每一步都踏出得格外艰辛。
还不知道踩空过多少次了,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挂了彩,本就不大结实的衣服也豁出了口子。一群人跌跌撞撞也就走到了太阳要落下的时候。
几人又慌慌张张地找了个山洞钻了进去,天黑不要紧,要紧的是怕遇到山里饥饿的群狼。绿油油的眼睛一片片的在黑暗中亮起,再把人都包围起来,想想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安顿好后,楚英又带了两个人去附近的山坡上砍柴,再挖些草根以填饱肚子。
还是那个焦黑的铁锅煮出的汤,汤里还带着一点点没洗干净的肉味,可一群人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沉默地连汤带水地灌了一肚,大家就都缩在火堆旁不愿再动弹了,留了两个人守着火和洞口,其他人也就心事重重地睡去了。
【4】
黎明将至,天空刚刚破出一道光亮的时候,众人便听到了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走路声,还有什么人在说着话。
小小开心极了,叽叽喳喳地就冲到洞口喊了起来:“嘿,你们......”
楚英只觉得心里一惊,慌忙爬起来捂住了小小的嘴,把她拽回了山洞,然后转头说:“快,收拾东西!他们走的是我们来时的路,脚步声听着人不在少数,只怕来者不善,咱们要赶快撤离。”
小小瞬间被吓得脸都变成了惨白,慌慌张张地收拾好了自己的包袱,就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楚英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忍心说出责备的话,转而抓住小小的手腕就赶紧和队友们一起向外跑。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了好听的咯吱声,想必一定很暖和,而他们的脚早就被冻到分不清是冷是热了。
“前面的人都站住,投降不杀!”身后不知是谁发出的喊声,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枪响。
投降不杀?我们怎么可能投降?既然来了追兵,就说明冒死给他们送出情报的战友们怕是都性命不保了。而他们能做的,只有送出这封,只有用命来换取其他暗线们的生命。
楚英想着眼眶就有些红了,泪也跟着氤了出来,眼前模糊得看不清路了。但想到左手中手腕只摸得到一把骨头的小小,还有等着他们消息的战友们,楚英用袖子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喊道:“同志们快跑!”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此起彼伏的枪声和叫骂声。
突然一个踉跄,楚英跪倒在了地上,有红色的血从腿上流了出来,流到了白色的雪上,十分的刺眼。但她感觉不到疼。
“队长!你中弹了!”小小有些惊慌,但还是使足了力气拖着楚英到了不远处的树后。
没有犹豫的,楚英掏出了怀里的信放到了小小的手里,仔细地对她交待。然后转头看了看躲在四周,关切地看着自己的队友们,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我们,掩护小小。”
一张张或是年轻,或是刚毅,又或是英气的人儿,重重地点了点头,眼里是杀气腾腾的视死如归。
【5】
“小小,跑!别回头。”说着,楚英一把推出了小小,然后转身和队友们走进了敌人的视野,走进了枪林弹雨,走向了死亡。
小小手中紧紧攥着还带着队长余温的信,轻得好像没有半点的分量。
她听到了子弹穿过血肉的声音,她听到了队友们撕心裂肺的吼声,她听到了敌人气急败坏的喊叫,可她不能回头,她要活着,活着把信送到。
从破晓跑到了天黑,小小终于跑进了有炊烟升起的镇中,然后一路跌跌撞撞地找着楚英说过的地点。
“镇子东南,济世医馆对面的巷子,废弃的小院,有柳枝探头。”小小的嘴已经被冻到发紫,僵硬到快要张不开了。可她还是一直不停地嗫嚅着,因为怕忘,怕队友们,她如同亲人们的队友们死去的悲伤冲掉这一句话,让她再也想不起来了。
当前来接头的人趁着夜色推门进入院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瘦弱的小姑娘蜷缩着抱腿坐在院子的角落里,身上的衣服到处都破着口子,鞋子似乎也跑丢了,原本白净的袜子上沾着黑,还有已经变成了褐色的血,手里却使劲攥着一封信。
要不是她嘴里还念着些什么,他甚至都没能发现小小的她。
其实这次来完全是碰运气的,快要一周没有接上头本就不是寻常事儿,他们都在暗暗准备潜伏了。没想到......
他赶忙上前,把身上的袄子披到了她的身上,想要接过她手里的信,却是拽也拽不过来。
“小姑娘,我是接头来的,咱们该归队了。”他好声好气地重复说了几遍,小小才听到似的松开了手,然后终于昏了过去。
【6】
当小小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惊叫着就从床上翻滚了下来,就想要从门口冲出去。
“小姑娘,现在安全了。”身后响起一温和的女声。
小小一惊,嘴里轻轻喊了一声“队长”,然后转过身去。可她不是,不是为了掩护她而牺牲的队长。
“小姑娘,我是队伍里的医疗兵,你可以喊我芳姐。”手里端着的药蒸出来的热气,让她有点看不清眼前小姑娘的脸,但她分明看到了小姑娘眼里闪起了光,又灭了。
“你叫什么呢?小姑娘。”
“我叫晓晓,黎明破晓的晓。”小小说道。
就像两年前在战火中失去亲人,被带到楚英队长面前的时候一样。
“小姑娘,现在安全了,你叫什么呢?”
“我叫小小。”
“是很小呀,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要好好长身体啊。”
晓晓又重复了一遍,无比坚定地说道:“我叫晓晓,黎明破晓的晓。”
是队长牺牲时的破晓,是未来无数战争发生时的破晓,是我们必将胜利的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