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优美的旋律中惺惺相惜
2018年5月19日,帮衬过我国年轻的钢琴家李云迪的英国指挥家安德鲁·戴维斯爵士,率澳大利亚墨尔本交响乐团献演上海交响乐团演出大厅。安德鲁·戴维斯爵士的曲目安排有点意思,除了音乐会序曲安排了澳大利亚当代作曲家卡尔·瓦因的作品《五》以外,上下半场分别是李斯特《降E大调第一钢琴协奏曲》和柴可夫斯基《b小调第六交响曲,作品第74号(悲怆)》。
李斯特生于1811年10月22日,卒于1886年7月31日。柴可夫斯基的生卒年是1840年至1893年。稍一比照,我们就会发现,两位伟大的作曲家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同时生活了46年,就算从1840年到1870年的这30年,李斯特已经以他洒脱英俊的外貌、一时无两的钢琴技艺以及恢弘不羁的作品扬名西方乐坛,柴可夫斯基还“邻家男儿初长成”,但这个极有想法的俄罗斯人,并没有因为李斯特是乐坛大腕儿仰其鼻息。数年以后,柴可夫斯基在给他一生的知音梅克夫人的信件里,表露了自己对李斯特的褒贬,“前天的庆典现场是为了李斯特70岁大寿,曲目都是他的作品……作曲家本人出席,无人不被眼前堪称伟大的老人打动,意大利观众的欢呼震撼人心。不过,李斯特的音乐让我浑身发冷,诗性盖住了真正的创造力,色彩遮蔽了构图。简短地说,不论效果多么惊人,音乐都被内容的空洞玷污了。”那一年是1881年,柴可夫斯基正好旅居罗马,巧遇了意大利人送给李斯特的生日厚礼,一场李斯特作品专场音乐会。瞧瞧41岁的柴可夫斯基对李斯特的名声有多么忌惮,一边不得不如实记录李斯特的音乐怎样震撼了意大利人,一边又非常“行家”地像是戳到了李斯特作品的痛处:缺乏创造力,满溢的色彩掩饰着内容的虚弱,等等。当然,柴可夫斯基自己都承认的一位伟大的老人,其作品哪会像他描述得那么不堪?至少在贬斥李斯特缺乏创造力这一点上,柴可夫斯基是言不由衷的,他终身热衷创作的标题音乐,就是由李斯特和法国作曲家柏辽兹开创的。
或许是彼时的媒体效应远不如今天?李斯特根本不知道对他而言只是小柴的老柴,曾经如此这般地看不上他的作品,所以,他对柴可夫斯基的作品还是赞赏有加。1879年一位大提琴演奏家写信给柴可夫斯基,信中有这样的表述:“我演奏了您了不起的《洛可可主题变奏曲》,李斯特说我演奏得精彩极了,这是真正的音乐。”说实话,这样的表述的确蛮叫人生疑的:你是在自夸自己的演奏水平吗?不过,柴可夫斯基据此更加不相信李斯特会喜欢自己的音乐,也是“莫近弹棋局,中心最不平”。就算李斯特像柴可夫斯基猜测的那样,只喜欢强力五人团中居伊的作品,一个70岁的老人特别是一位功成名就的老人,晚年愿意用奖掖后进的举动来显示自己的宽怀一度,他就是不喜欢柴可夫斯基作品也不会在公开场合贬损柴可夫斯基的作品。更何况,李斯特到底喜不喜欢自己的作品,柴可夫斯基也是想多了,1888年1月,李斯特谢世已一年半余,柴可夫斯基首次到莱比锡巡演,他意外地发现,李斯特协会的会员来现场捧场不说,还由衷地喜欢他的俄罗斯风格的音乐!乐迷的现场反应柴可夫斯基读懂了,那么,李斯特当面褒奖他,他怎么就是不相信呢?
安德鲁·戴维斯爵士尽管19世纪的交通远不如今天便捷,李斯特和柴可夫斯基还是见过一面,那是在1876年的拜罗伊特音乐节上,已经退休的李斯特公开表示了自己对柴可夫斯基的好感,而柴可夫斯基呢?也很高兴地表示自己见到了一个“有意思有个性的人物”,既然如此,他怎么就不相信老人李斯特会喜欢他的作品呢?老人的心事他不懂,是因为他还未老就不得不抛弃生命的缘故?
安德鲁·戴维斯爵士除了是一个了不起的指挥家,还是安排音乐会曲目的高手,他让李斯特的《降E大调第一钢琴协奏曲》和柴可夫斯基《b小调第六交响曲(悲怆)》“同场竞技”,音乐会还没有开场,乐迷们已经很期待墨尔本交响乐团在安德鲁·戴维斯爵士的调教下,将如何让李斯特和柴可夫斯基用自己的作品畅谈一次。当然,还有陈默也。
“江山代有才人出”,音乐会结束后回到家里查阅资料,才掂出陈默也的分量!这位出生北京的钢琴家,数度获得具有国际声誉的钢琴比赛的大奖。这位美国伊利诺伊大学音乐博士,对钢琴演奏、对古典音乐的理解有足够的深度,所以,他要驾驭李斯特创作于1839年“少年之作”,应该不费吹灰之力,所以这个小胖墩,与安德鲁·戴维斯爵士一同入场时步履迟缓的样子,一度让我有些不喜。可是,双手一触琴键,陈默也的钢琴演奏才华就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来,那种参与乐团合奏的轻松程度,那种独奏时看似随意实质雷霆万钧的能力,让我觉得他进场时的傲慢,是与他的演奏能力相称的,而第二乐章“近乎柔板”,如清泉般跳跃的音符,很长时间里让我觉得只有李斯特、李云迪那样长相的钢琴家才能与之琴瑟和谐,但,陈默也用他的演奏能力,征服了我们:胖墩柔情起来也能倾倒众生呵。
安德鲁和陈默也非得休息15分钟,才能在李斯特的第一钢琴协奏曲后聆听柴可夫斯基的《悲怆》。
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完成于1893年8月末,2个月后首演,又过了9天,柴可夫斯基去世。骤然离世,年仅53岁,让柴可夫斯基死于流行病的定论,在他死后的100多年里一直被人质疑。是病死,还是被逼服毒自尽,1893年柴可夫斯基怆然泣下的悲情,在他最后一部作品里全情呈现。第一乐章的痛不欲生,第二第三乐章的试图超然拔擢,第四乐章无奈地宣称悲痛无法超越——墨尔本交响乐团在安德鲁·戴维斯爵士的调动下,将4个乐章的层次一一厚实地表现了出来。而我,在乐团加演《伦敦德里小调》时像是明白了安德鲁·艾维斯爵士的精心安排:李斯特和柴可夫斯基的在天之灵,可以在优美的旋律中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