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系统总在逼我念台词
一
“陛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李楠枫站在金銮殿上,慷慨陈词。
“北方突厥几次三番犯我边疆,罪不容诛。陛下,臣愿前往边疆,为国尽忠。”说完,李楠枫双膝下跪,重重叩首。
李楠枫的几个好兄弟瞪直了眼睛,措手不及。
他知道兄弟们的意思,说好了大家一起当缩头乌龟,怎么就你冲出来了?但他心里苦啊。
刚刚,登基不久的皇帝陛下在大殿上破口大骂:“突厥小儿屡犯边境,畏威而不怀德,哪位卿家愿为孤除去这藓芥之患?”
本来昨日李楠枫与几位交好的兄弟夜谈,商量好今日朝堂之上,如若陛下问起突厥之患,大家同进同退,一起当缩头乌龟,绝不出头。
开玩笑,他们是勋贵子弟,文不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武不能乱军丛中取敌将首级,跑到边疆吃沙子去吗?
但是——系统在李楠枫脑袋里发布了一段台词,要求马上就说,否则任务失败,立即处死。
不是,哥们你是装逼系统啊喂,不是作死系统啊,装逼要分时候的你知道吗?
“请立即执行任务,倒计时开始!”系统音毫无感情地盘旋在李楠枫脑袋里。
李楠枫握紧拳头,出班跪下……
大夏建国百年,国势渐弱。因而在突厥屡犯边境一事上,主和派占据主导地位。但新帝登基,迫不及待想一改国家颓势。
奈何国力如此,谁也不是诸葛再世,大家急在心里,却也无能为力。
皇帝见李楠枫如此,龙颜大悦,一拍龙椅,站起身来。“好!李爱卿为国为民,孤都看在眼里,待卿大破突厥,凯旋而归,孤封李爱卿为定远侯!”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爱卿可不要辜负朕的厚望呀!”小皇帝开开心心地笑,憋了一天的气终于散尽。
“臣为陛下效力,为国效力,虽百死而不悔,无需赏赐。”李楠枫背着良心继续念着系统给的台词。
狗系统!李楠枫心里骂道。
“好,好好好,朕有功必赏。望卿家早做准备,择日出征!”
“李爱卿好气魄!”“定远侯,哎呀呀,真是了不得。”
下了朝,几位老兄弟阴阳怪气地恭维李楠枫。李楠枫有苦难言,摆摆手赶紧回家。回家干吗?当然是找他爹去。
李楠枫堂堂武威侯之子,京城一等一的勋贵子弟,官二代,这种事情不找老爹,难道真要旌旗猎猎,为国戍边?
别闹了,从小到大,李楠枫连长枪都握不稳。
回到家,爹已然得到消息,坐在大堂之上等李楠枫回家。一进大堂,老爷子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骂道:“混账东西!”
“噗通”一声,李楠枫直挺挺跪在老头子面前,心中祈祷狗系统不要在这时候装逼。
“我问你,今日早朝,你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什么?”
李楠枫正要辩解。“叮,任务发布!”“台词:孩儿为国效力,不是胡言乱语,爹也曾纵马边疆,驰骋沙场,孩儿有何不可!”
“奖励:京城梅花庵花魁玉清儿春宵一夜。失败惩罚:精神萎靡三日。”
“咕嘟”,李楠枫咽了口唾沫,玉清儿绝世容颜在李楠枫面前不断浮现,李楠枫跪在地上,百转千回,反复纠结。
“老子问你话呢!”老头子素来欠缺耐性,捞起身边棍子就要抽打。春宵一刻值千金!为了玉清儿,拼了!
“爹,孩儿为国效力,不是胡言乱语,爹也曾纵马边疆,驰骋沙场,孩儿有何不可!”李楠枫双手抱拳,举过头顶,情真意切。
老头子的棍子甩动,破空声“呼呼”而来,却轻轻地落在李楠枫的肩上。“小兔崽子,你,你真这么想?”
“千真万确。”李楠枫掷地有声。
“好,好。我老李家,总算是没有绝了这股子气概,爹支持你!”老父亲双目通红,拄着棍子坐回位子。
应付完老头子,李楠枫走进内院,脑袋里传来系统的声音。“任务完成,奖励请于今夜戌时前往梅花庵领取。”
欧耶!李楠枫脚步轻快,跑回自己院子泡澡去了。
二
是夜戌时,李楠枫收拾妥当,出现在梅花庵的门口,与老兄弟之一的张勉碰了面。
“李兄,往日你闯了祸,都是你爹去给你擦屁股,今日,你爹怎没进宫?”
李南枫吹胡子瞪眼,大骂道:“笑话,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说要为国戍边,就要把那突厥可汗的项上人头带回京城!!”
“李兄豪气,今晚的开销,我张勉包了。”
李南枫拍拍张勉的肩膀,搂着他进门,龟公在堂上大喊:“哪位是李南枫李公子?”
李楠枫心中一喜,狗系统虽然作死,但说话算话。
“我!”他在人群中高喊。
“李公子,玉姑娘有请!”龟公钻进人群,走到李南枫面前作了个揖。
李楠枫面色肃然,看向张勉,道:“张兄,失陪了。”
说罢,转过身去,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跟着龟公离去。
张勉目瞪口呆,待到鼎沸人声重新响起才回过神来,悔不当初。
要是早知道金銮殿上慷慨陈词便能在玉姑娘闺中过上一夜,这逼能让李楠枫那个狗东西装去了?大不了明早让爹进一趟御书房。
哼!
张勉气急败坏地钻进老相好的房间。
潇湘小院的门口。
龟公满脸堆笑,点头哈腰:“李公子,玉姑娘有请,咱这腌臜小人,就不进去了。”
龟公说完,两眼热切地盯着李南枫的钱袋子,不安地搓着双手。
李南枫心情极好,掏出一锭银子扔给龟公,在他的千恩万谢中理了理衣领,走进门去。
潇湘小院是京城多少纨绔魂牵梦萦的地方,却被自己拔了头筹,李南枫怡然自得,迈着官步欣赏起院中景色来。
一轮明月高悬空中,院中种满各式各样的花,以李南枫那点贫瘠的知识,压根不知道种的是些啥。
“公子不进来喝一杯吗?”
昏黄灯光的屋内传来柔糯的声音,听得李南枫浑身发痒。他大步流星走进屋子,一探究竟。
屋内少女青丝如瀑,一袭白衣落地,腰间绾着一条粉白色腰带,纤腰盈盈一握。
李南枫呼吸一促,猪哥上身,就要上前。
“长夜漫漫,公子何必着急呢?”玉清儿躲到一边,顺势推开李南枫。
“是我唐突了姑娘。”李南枫老脸一红,寻了个椅子坐下来。
“公子,请!”玉清儿端起酒杯,劝了一杯。
李南枫有心在姑娘面前炫耀一番自己喝遍京城无敌手的酒量,不用人劝,接连干了几大杯。
“清儿听说,公子今日在金銮殿上慷慨激昂,要为国戍边?”
“可不!小爷我不日就要出征,圣上命我取那突厥可汗的头颅,为他献礼。”
“此言当真?”玉清儿眼眸闪烁,若有所思。
“那还有假,待我凯旋归来,让我爹把你赎回家去。”李南枫几杯酒下肚,便觉得头昏脑涨,一头栽倒在桌上,打起鼾来。
玉清儿冷笑一声,拍拍双手,门外走进一个精壮汉子。
“给尔古力传话,就说下一个戍边的将军,是个草包。”
精壮汉子话也不说,作揖出门。
玉清儿摆摆衣袖,把李南枫一脚踹进桌底,走出门去。
三
第二日,李南枫直接被人从潇湘小院的桌底下提溜到了兵部衙门。
等他睡眼惺忪地醒来,兵部衙门的几位主管都已喝了好几盏茶了。
“哼!”兵部的孙老尚书冷哼一声,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扣,骂道:“成何体统。”
“滴,任务发布,台词:老匹夫,有本事你自己去边疆?”
李南枫瞬间惊醒,乖乖,兵部尚书啊,三朝元老啊,就连他爹,也经常被人喷的狗血喷头啊。
“任务奖励:千里马一匹。”
李南枫一介纨绔,平生只爱三样东西:好酒、好马、好姑娘。
于是他作了个揖,问道:“不知兵部几位大人找我何事?”
“昨夜边疆传来急报,陛下命你领了虎符,即刻出发,由你统帅的五万精兵,已经在居北关等你了。”
“是,那虎符……?”
“狗东西,跪接虎符,你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孙老尚书骂道。
机会来了!李南枫心中嘿嘿一笑。
他突然站起,脸色一变,骂道:“老子虽然书读得少,但好歹也是将门世家,我朝哪来跪接虎符的狗屁规矩?”
“老匹夫,有本事,你自己去边疆?否则本少爷就容不得你羞辱!”
李南枫一巴掌拍在桌上,掷地有声。
孙老尚书气得满脸涨红,捂着胸口半天喘不过气,手下人手忙脚乱地递茶倒水,好险才将他安抚过来。
“滚,滚!”老尚书气哼哼地骂道。
李南枫欢快地接过虎符,离开兵部衙门的大堂。
“李将军,李将军别走啊!!”
没走出多远,身后传来呼喊声。
来了。
李南枫心中一喜,转身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匹干瘦的老马。
“这……?”李南枫嘴角抽搐地问他。
“李将军,这是陛下亲赐,张侍郎亲自到御马监挑选的汗血宝马。”牵马的侍卫不怀好意地说。
“我能不要吗?”李南枫翻了个白眼。
“陛下亲赐,李将军还是不要推辞的好,否则传到陛下的耳朵里……”
狗系统!我千里马呢?
李南枫心中暗骂,无奈牵起老马,离开兵部衙门回家。
老爷子没让李南枫进门,只让他带了几个亲卫,嘱咐他尽快赶到居北关,便回去了。
李南枫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骑着老马在门口几个徘徊,几次张嘴,但终究是没说出什么来,走了。
老头子掩着门缝看去,直到李南枫的身影消失在王谢大街的尽头,才在管家的搀扶下走进大堂,那里,一干老兄弟正在等他……
四
居北关距离京师不过三百公里路,李楠枫带着亲卫几日便到,这也是朝廷如此着急的理由之一。
休整一夜后,李楠枫歪着脑袋站在校场上训话。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希望各位今次出征,不要堕了武威军的名头!”
李楠枫耿着脖子与台下的将士们训话。
训话完毕,副将周泰山凑到跟前问道:“将军,属下有一事不明。”
“讲!”李楠枫眼睛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将军今日训话,为何一直歪着脑袋,耿着脖子?”
“卑职离京日久,难道现在京师流行这种姿势?”
李楠枫艰难低头,朝周泰山翻了个白眼,道:“你猜?”
周泰山不再问了,学着李楠枫的姿势,耿着脖子离开。
哼!
我能告诉你我昨晚上睡落枕了?
居北关距离前线不远,李楠枫率领五万武威军一日急行军便抵达了前线棠明关。
黄昏时分,棠明关上杀声阵阵。
守关的将士们鏖战数日,却迟迟等不来援军,早已弹尽粮绝,油尽灯枯,只凭一股韧劲麻木守城。
整个城关今日已是数易其主,当下正是摇摇欲坠,处在失守边缘的时候。
李楠枫翻过最后一个山头,看着漫天烽火和由远及近碎了一地的尸体,险些尿了裤子,正想找个地方藏起来,系统发布了任务。
“叮,任务发布,台词:将士们,杀敌报国,就在今日,跟我冲啊!”
“奖励:酒中仙佳酿一壶。失败惩罚:五万武威军毁于一旦。”
李楠枫打了个寒颤,五万武威军,要是在他手里一仗没打就十不存一,皇帝陛下一定会活剐了他,他爹也保不住。
无奈之下,李楠枫壮起胆子,高喊一声:“将士们,杀敌报国,就在今日,跟我冲啊——”
随后他以极快的速度伏在老马背上,紧紧夹着马腹,在亲卫的簇拥下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大夏朝虽然国势渐弱,但将士们的心气尚在,眼见同胞被异族屠戮,早已红了双眼。
再加上新来的将军如此勇武,五万武威军跟在李楠枫的身后,发起了冲锋。
突厥攻城已有几日,却迟迟拿不下棠明关。
无论是攻城的突厥士兵,还是指挥作战的突厥将领,都有些疲敝。只是上头下了死命令,他们不得不为。
武威军一进入战场,便打破了这场战役的天平,摧枯拉朽般击溃了突厥士兵。
李楠枫在亲卫的保护下,在枪林箭雨下横冲直撞,不知冲到了哪里。
待他惊魂未定抬起头来,发现武威军已在副将的带领下,收拾战场,收割人头。
没有主将的命令,周泰山也不敢率众追击。
“将军真乃……”
周泰山见到消失已久的李楠枫,凑上前来就要拍上一番马屁。
当然,这马屁半真半假,李楠枫带头冲锋的行为也算是让周泰山对这空降的京城纨绔有所改观。
“滚滚滚。”李楠枫没好气地遣退了他,在亲卫的簇拥下走到城下,
放开嗓子大喊:“哪位是棠明关守将?我是陛下派来支援你们的武威将军李楠枫,请棠明关守将速速来见!”
声音在这苍茫战场上传出很远,李楠枫听见城墙上传来将士们隐隐约约的哭声。
一个文官模样的人探出头来,道:“你有何证据?”
李楠枫拿出怀中虎符,举过头顶,道:“此乃陛下亲赐虎符!尔等还不速速打开城门,让援军进城!”
几息之后,城门轰然打开,武威军的将士们迈着整齐的步伐进了城。
那文官带着零星的几个将官走下城墙,老远便拜了下来,涕泗横流。
哭道:“将军,棠明关原守将赵明月半月前战死沙场,尸骨无存;棠明关副将李安山七日前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这人咽了咽唾沫,擦了把泪,继续说,
“棠明县县令姜令国三日前战死沙场,尸体在县衙安放。属下是原棠明县典史孙长河,长官死后,接替了他们的任务。”
在他身后,数位将官跟着他一起下拜,无言沉默。
隔着老远,李楠枫都能感受到他们身上发出来的浓烈恨意。
无数冤魂恶鬼跟在他们身后,直勾勾地盯着李楠枫,尸山血海的场景扑面而来。
棠明关地处大夏与突厥边境,是易守难攻之地,因而每当突厥南下,棠明关便首当其冲。
大夏陈重兵于此处,几十年来大大小小数十战,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
李楠枫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他上前几步,扶起了孙长河和一众将官,
大声道:“本将军奉陛下之命,镇守边疆,等到时机成熟,我们一定会把那些畜生赶尽杀绝,用突厥可汗的脑袋祭奠死去的弟兄们!!”
李楠枫自小生活在京城,从未与边疆的将士们打过交道。那些突厥人虐杀同胞的场景,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虽然他怕得浑身发抖,但这并不影响他与这些将士们同仇敌忾。
五
他忘记了,自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当一众将官聚在帅帐,问他该如何守城的时候,李楠枫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几句话来。
还是周泰山有眼力劲,他安抚了那些将士,说将军一日奔波,需要早些休息,这些事情明日再议。
遣退众人以后,周泰山叹息一声,也离开了帅帐。
李楠枫站起身子,在帐中来来回回地踱步。城内近十万军民性命皆系于自己一人之身。
一个昏招就能要了大家的命。
他使劲锤着自己的脑袋。
狗系统,非要自己来边疆作甚?
李楠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瞥过眼看见桌子底下还放着个箱子。
李楠枫没什么规矩,,直接就住进了赵明月的帅帐。想来,这是他的遗物。
他挪开椅子,打开箱子,其内是一壶神仙醉。
这是酒中仙杜斌的招牌好酒,但李楠枫现在毫无心情。思来想去,直到凌晨才堪堪睡下。
“将军!将军!突厥攻城了——”
“嗯,嗯,啊——”
李楠枫豁然睁眼,一把抓住亲卫的手臂就往桌子底下钻。
“将军,周副将已经带着武威军上城墙了,就等着您呢!”亲卫捂住脑门,极力劝慰道。
“主将阵前逃窜,可是要杀头的。”亲卫低声说道。
李楠枫愣住了,双目无神瘫坐在地。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也不是个软蛋。
李楠枫心中一横,蹿了起来,当先走出帅帐,往城门跑去。
“将军,突厥人数众多,分成三拨磨咱们的精力。”
一上城墙,周泰山便汇报道。
“啥,啥意思?”
“就是说,突厥有十万人,咱们只有五万人。突厥人天生善战,只需三万人便够我们喝一壶的了。他们只要将十万人分成三拨,每拨攻城半日。”
周泰山顿了顿,让李楠枫有个消化的时间,然后继续说,
“这样他们的士兵永远精力满满,而我们的士兵疲于奔命,不消几日,这五万武威军就会被他们蚕食。”
“这,他们为什么执着于攻城,我在京城,多听闻突厥人来去如风,抢掠粮食……”
“往日是这样的,但去岁,突厥人被汗王尔古力统一,如今他们南下,可不仅仅满足于抢夺粮食啦!”周泰山着急忙慌地去捂李楠枫的嘴巴,解释道。
这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哪怕远在京城,也早已被人来回讨论了数月。
但李楠枫一介纨绔,可不关心这个。
周边的将官纷纷露出鄙夷之色,昨日见他率众冲锋,还以为是个英明神武的将军,没想到是个草包。
草包事小,连累大伙事大,陛下和朝堂诸公是怎么想的,派一个废物来支援棠明关?
李楠枫对周围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充耳不闻,急道:“那可怎么办啊?”
周泰山放弃了挣扎,这主将就是个憨批,救不回来了,由他去吧。
“将军,守城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但将士疲敝的事,您得提前想出办法来。”
周泰山帮他把锅背好。
突厥果然如周泰山所说,在接下来的攻城中采用了这种办法,几日之间便让武威军上下疲惫不堪。
李楠枫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毫无头绪。
是日,太阳初升。
李楠枫忧思一夜,刚刚睡下,城头擂响了战鼓。
突厥发起了总攻。
待到李楠枫赶到城墙,那里已堆砌了许多尸体。
在城墙上待了几日,李楠枫对士兵的死亡已然习以为常。周泰山跑到李楠枫面前,道:“将军,如无意外,今日咱们与突厥便要分胜负,绝生死了。”
“是,是吗……”
李楠枫忽然有些站不稳,亲卫搀了他一把。
周泰山啐了一口,走了。
李楠枫听见他转过身去的唾骂:“呸,废物一个。”
但他没有精力去追究。
这几日里,李楠枫白天在城墙上提心吊胆,生怕哪里有暗箭射来,晚上在帐中苦思冥想,却一无所获。
城头上突厥人的身影越来越多。
李楠枫有些绝望,他躲在亲卫的身后,双目茫然,没有焦距。
六
狗系统,你快出来啊!
狗系统!
系统!
他脑袋里灵光乍现,跃过人群大喊。
“兄弟们,今日杀敌最多者,赏神仙醉一壶——”
将官们眼前一亮,生死关头,以好酒刺激将士们的士气,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神仙醉万金难求,是可以作为传家宝的好东西。
一壶神仙醉,可让一个普通家庭几代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将士们红了眼睛,就连那些运送物资的民兵都跃跃欲试。
“杀啊——”
李楠枫在亲卫的保护下,亲手斩杀了一个突厥兵。
周泰山眼睛亮起,马上命传令官将此事传遍整个城头。
“兄弟们,李将军又令,杀敌最多者,赏神仙醉!”
此时此刻,如果从高处看去,那些原本冲上城头的突厥人,忽然都被奋起的将士们赶了下去。
原本畏缩的民兵和负责后勤的妇孺,从将士们的缝隙中,冷不丁地砍出一刀,双眼放光。
夕阳西下,
突厥人终于放弃了今日夺城的想法,抛下一地尸体鸣金收兵。
李楠枫将那壶神仙醉送到一个老兵身前,那老兵今日杀敌二十三人,但自己也被突厥人捅穿肚子,肠子淌了一地。
“将,将军,老汉回,回不去了,这壶酒,麻烦您,给,给送,送到……”
老兵睁大了双眼,血水染了一地。
李楠枫蹲下来凑到他耳边去问:“送到哪儿?”
没人应他。
“送到哪儿啊?”李楠枫轻声问他。
“送到哪儿啊?老汉。”李楠枫晃晃他的肩膀。
“送到哪儿?送到哪儿?送到哪儿啊?”
“送哪儿啊——?”李楠枫哭嚎着拾起他流出的肠子,一股脑地往他腹中塞。
“送哪儿啊,你得告诉我啊——”
李楠枫瘫坐在地,血混着泪一起往下流。
“有人知道他是哪的吗?”
在他身后,数万将士一言不发。
过了很久,
李楠枫擦了擦眼泪鼻涕,站直身子,爬到高处,大声道:“今天这壶酒,老汉喝了,让他黄泉路上,一路好走!!”
言罢,他跳下高台,走到老兵的身前,打开神仙醉。
浓郁酒香扑鼻而来,李楠枫毫不犹豫地将它倾泻下去。酒液洒在老兵身前,渗入大地。
俄顷,酒液倒空,李楠枫伸手抚平老兵的双眼。
“今夜,谁跟我出城夜袭?”
“将军……”周泰山就要上前制止。
“我!”
“我!”
“我!”
……
无数将士应声,双目血红,群情涌动。
“嘭!”
李楠枫将酒壶重重摔在地上,大声道:“明日丑时,本帅将率两千精锐夜袭突厥大营,想去的找本帅亲卫报名,怕死的别来,死在外边别怪老子!”
李楠枫翻身上马,返回帅帐。
次日凌晨。
李楠枫走出帅帐时,明月高悬,两千士兵安静等在他的帐前。
亲卫们举着火把,照的李楠枫脸颊发烫。
他缩了缩脖子,有些怂。
白日里那老兵的死亡冲昏了他的头脑。
夜袭,那是人干的事?
但纨绔最看重的是啥?
面子!
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能丢。
“我知道,白天老子有些冲动了。”李楠枫开口讲。
“大庭广众之下,就说要去夜袭。指不定这城中还有突厥的奸细,指不定此时此刻,人突厥大营正围着火堆跳舞,就等着咱送上门。”李楠枫自嘲道,他听见下面有些士兵发笑。
“但老子就是忍不了这口气,凭啥咱们就要窝在这龟壳里,等着他们来宰杀?你们能忍吗?”李楠枫的声音越来越大。
“不能!”两千士兵怒吼,声音震耳欲聋。
“轻点儿,祖宗唉。”李楠枫回过神来。
“哈哈……”士兵们笑了,士气高涨。
李楠枫翻身上马,手臂一挥,带着两千将士消失在夜色里。
七
“废物!”
“废物!”
突厥王尔古力一脚一个踹翻跪在身前的三个将领。
昨夜李楠枫突袭突厥大营,突厥毫无准备,被两千武威军杀得人仰马翻,烧掉大半粮草,飘然而去。
兵败如山倒,突厥的将军以为城内士兵倾巢出动,仓皇之下,下令退至棠明关二十里外,静待天明。
才发现不到两千武威军在远处的山头耀武扬威。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城内武威军早在周泰山的命令下,重新占领了棠明关外的各处烽燧堡。
看着煮熟的鸭子竟从嘴边飞了,尔古力恨不得一刀砍死面前三个蠢货。
但他深深吸了口气,不行不行不行,这三个蠢货都是自己一手培养的。
新派来守边的将军是个草包这样的内幕消息也是自己透露给他们的。
尔古力咬了咬牙,传来心腹,道:“把消息传给他们,就说他们的条件本王答应了。”
心腹作揖退下。
棠明关。
李楠枫被一众将士抛上了天,他们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兴高采烈,像过年一样。这是李南枫从未有过的感觉。
战报传回京城没过多久,朝廷重新派了一个主将和一个副将来接手棠明关的军务,李楠枫官升一级,却成了另一个副将。
他没想到,那位空降的副将竟是他的老兄弟张勉。
“老张,你咋?”
李楠枫惊讶地看着一身戎装的张勉问。
“嘿嘿,我爹判断这仗打不下去了,你的一场夜袭估计断了突厥王一举拿下棠明关的心思,所以我爹给我操作了一下,让我来镀镀金,你不会介意吧?”
张勉挤眉弄眼地看着他说。
“那不能,咱俩啥关系啊。再说,我在这吃吃不好,睡睡不香,你来了,周伯来了,我就能轻松好多啦。”李南枫朗声大笑。
末了,搂住张勉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嘀咕道:“但是,等咱回了京城,三顿金玉堂,不能少。”
李楠枫伸出三根手指头。
“成!”张勉咬着牙答应。
言罢,他俩整了整衣服,一起走进帅帐,去见那位新来的主将——镇远候周一方。
听听,多威风的称号。
但李楠枫现在一点也不想要,他不知道要趟过多少个尸山血海,把自己的心磨得多么铁石心肠才能得到这个名号。
“周伯伯。”两人异口同声道。
周一方和李楠枫的父亲武威候李定边、张勉的父亲宣平候张义疆是一起上过战场的生死兄弟,同属世袭的勋贵武将,几家互为世交,关系极好。
在李楠枫这等纨绔的眼里,周一方就像传说中的军神一般,文可运筹帷幄,武能勇冠三军。和自己这些人简直不是一个段位上的存在。
就像李楠枫自己睡梅华庵一晚上得好几百两银子,那帮东华门唱名的娘娘腔就能白嫖一样。
撒气都没地方撒。
周一方看着李楠枫,双目中有浓浓的赞赏,笑道:“小枫这趟出来可算是长大了,我家那个小子要有你一半能耐,我便是死也瞑目了。”
“周伯伯见笑了。”李楠枫拱了拱手。
“明日你带三万武威军去试试突厥的野战能力,我会在后方为你压阵。”周一方吩咐道。
“陛下和朝堂诸公是什么意思?”李南枫问。
“朝堂依然是主和派占了上风,但陛下的意思是要打。”周一方说,“咱不管他们怎么想,怎么样杀死更多的敌人,才是最要紧的事。”
“是。”李南枫接过令牌,起身出帐。
八
李南枫在周一方的要求下,接连数日出城与突厥野战。但对方毫无仗着自己能征善战吞食李南枫军队的意思,反而打得畏畏缩缩,生怕被人再次袭营。
几日下来,突厥兵的士气衰落到谷底。
“明日,我们发动总攻,李楠枫,你率两万将士冲营,记住只冲一次,凿透就跑。后面的事不用你操心。”
“是。”李南枫接过令牌去准备了。
“张勉,你率两万将士守在突厥营外,一旦突厥人追出来,你负责截断他们。”
“是。”
周一方遣走一众将官,独自一人在帅帐中沉思。
次日。
李楠枫带着麾下两万武威军冲营。
在付出数百将士以后,他们趟过突厥人大营前的拒马、蒺藜,冲入敌军大本营。尔古力亲自带队截杀。
李楠枫依旧不会武艺,但他知道,只要一股脑地往前冲,亲卫们会为他扫平一切。
但这次,他没这么幸运了。
平白无故冲营乃两军对垒的大忌。周一方担忧自己如果长久没有战果,朝堂诸公一定会说服皇帝议和。
因而兵行险着。
守在他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直到消失殆尽,他们被冲散了。
李南枫茫然抬头,兵荒马乱之下,他看见己方的军旗摇摇欲坠。
胯下黑色老马嘶鸣一声,李南枫一夹马腹,如风一般冲了出去。他接过守旗官手里的大旗,高声大喊。
“武威军!!”
“在!”分作几团的武威军将士纷纷应道。
“跟我冲——!”
“杀啊——!”
散落在各地的亲卫们附和着,极力朝着李南枫靠近。尔古力站在人群里,张弓搭箭,疏忽放手。
缀着白羽泛着寒光的长箭发出凄厉的嘶鸣声,“唰”的一声刺破空气。
“唏律律——”
李南枫胯下黑马果然不负千里马之名,四蹄飞快迈动,躲过这夺命的暗箭。
四方将士聚集过来,冲破突厥大营,扬长而去。
“追!”
尔古力想也没想,冲出营去。突厥汗王南征北战,统一草原,还没有在一个草包手里连续吃瘪的道理。
“将军,该我们了。”
营外山头,张勉的亲卫急道。
“再等等。”张勉眼底波澜泛起,挥手按住蠢蠢欲动的军队。
直到尔古力率着主力追出好远,张勉抬起的手重重挥下,两万武威军奋起马蹄,轰然而下,截断追出营来的突厥士兵。
残阳如血。
突厥王的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容,在他面前,几千武威军按住马缰,回过头来。
他们的马没有突厥人的好,再往前跑,也没有意义。
李南枫没想明白,为什么张勉没有在尔古力追出大营时,给他迎头痛击,截断他们的主力。
想来,这狗东西是怕了。
李南枫哈哈大笑。
还是老子最牛逼。
几千本已打算好慷慨赴死的武威军将士们,看到李南枫如此豪迈,纷纷大笑起来,笑得对面的突厥人不敢轻举妄动。
“叮,任务发布,台词: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兄弟们,黄泉路上,老子再请你们喝酒!”
“任务奖励:九死,一生。失败惩罚:宿主死亡。”
李南枫羞耻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兄弟们,黄泉路上,老子再请你们喝酒!”
李南枫高声大喊,一马当先冲向突厥军队。
武威军将士紧随其后,慷慨赴死。
九
李楠枫带着幸存的几千武威军将士,一头冲进了尔古力的主力部队。
站在高处向下望去,一条长龙一头撞上了盘亘在苍茫大地上的远古神兽,发起了自杀式的袭击。
尔古力想起那些人的话,嘴角勾起讽刺的笑容。
中原人自古以来就是这么奇怪,强盛时明争暗斗,兄弟阋墙,衰落时勠力同心,外御其侮。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吃了这最后的几千士兵,自己就能与后方的运粮军合拢,东山再起。
他人只道是突厥军被冲了大营,尔古力愤而追出,不顾营外埋伏。但他早就知道,外面藏有埋伏,也早就知道,这埋伏形同虚设。
那些人的目的很明确,打败仗,议和。
突厥与大夏接壤处仅有的两个通商口岸,他们要一个。
等于生生分去了突厥一年三分之一的收入。
但没关系,等他打下了棠明关和山海关,京城便也不远了。
尔古力扬起弯刀,一拉马缰,高声大喊:“呼啦——”
随后弯刀向下重重一挥,骑兵们犹如利箭一般,射了出去。
数千武威军融入几万兵马当中,几息之间就被吃了个干净。但尔古力没有多留,甚至没有收割战场,扬长而去。
李楠枫倚在马边,一屁股坐在地上。亲卫们损失殆尽,他第一次拿起了长枪。系统果然说话算话,留下几百士兵瘫倒在血泊里。
远处,是姗姗来迟的张勉部。
李楠枫撑着马屁股站了起来,脚步趔趄。待到张勉下马跑到他的面前。李楠枫扬起手臂,重重一巴掌扇了下去。
自己却站立不稳,倒在地上。
张勉被李楠枫一巴掌扇得有些晕乎,但还是扶着李楠枫坐了下来。
“狗日的,老子几万兄弟,就这么被你毁了。”李楠枫无力地拍打着张勉的脸,“啪啪”作响。
“狗日的,狗日的……”
张勉抱住李楠枫,在他耳边说道。
“傻子,上到陛下,下到满朝文武,哪个不知道你是个草包?”
“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这句话,知道为什么吗?”
“陛下想用你做诱饵,让周一方把突厥人一网打尽。”
“文官们想通过你的死让陛下知道,突厥人不可战胜,议和才是正道。”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
张勉抱紧了李楠枫,继续说。
“那天在金銮殿上,本该是我站出来的。爹和陛下商量好了,让我去死,朝廷加封张家为镇国公。”
“为什么?因为我是个废物,如果牺牲一个废物儿子就能换张家几代荣恩,我爹有大把儿子。”
“但是只要你死了,我就不用死了。”张勉咬紧了牙关,不知何时抽出的匕首用力捅进了李楠枫的胸膛,手腕扭动,绞着他的心脏。
“别怪我,老李,黄泉路上,我给你送几坛神仙醉。”
“嗬,嗬嗬……”
李楠枫瞪大了眼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双手无力地垂下。
张勉推开李楠枫的尸体,走回军阵,淡淡道:“把活着的都杀了。”
为了保密,张勉只带了亲卫营追来,这些人,都是同张家同生共死的家将。
他们跳下马背,抽出突厥人用的弯刀,四处检查是否还有活着的士兵,见到还有喘气的,便补上一刀。
李楠枫瞪大了眼睛看着四处补刀的张家亲卫,却没有任何力气,只感觉到胸口鲜血汩汩流出,染湿了他的战袍。
不远处的山头上,几个士兵死死拉住他们的主将,不让他冲出去。
“启禀少将军,都杀了。”
“把你们的刀都扔了,扔得散乱一些,回去。”张勉吩咐了一句,启程返回棠明关,那里,还有一场大戏要演。
十
等到张勉部离去以后,藏在山头的老将军迫不及待起身,朝着李楠枫尸体所在的地方冲去。马鞭不要命似地抽在马屁股上,胯下战马发出阵阵长鸣。
“小枫,小枫,爹来了,你别死,别死了……”
老爷子翻身下马,丢开马鞭,连滚带爬跑到李楠枫的身边,抱起儿子的身体,不住地晃动。
“小枫,都怪爹不好,爹……”老爷子眼泪鼻涕流了一脸,顾不得擦。
“别晃了,爹,你忘了,我心脏长在右边。”李楠枫翻了个白眼。
老头子才反应过来,破涕为笑:“对,对对对,人老了,记不清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身后,家将送上金疮药给李楠枫止了血。
“爹,我这里有两万士兵,张勉那里还有两万士兵,那还有一万士兵,今天去哪了。”
老头子神秘一笑,道:“陛下早就知道文官里有人和尔古力勾结在一起,但尔古力那里,也有咱们的人。你周世伯领了最后一万武威军,去烧尔古力的粮草了。”
“那城中岂不无人?”李楠枫一个激灵。
老头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道:“咱们得在张勉之前回到棠明关。”
但是张勉已经出发回去了,如果要绕道回城,必然赶不到他的前头。
李楠枫勉强一笑,拍拍身边的老马,说:“老伙计,这回得靠你了。”
老马如通人性,仰头长嘶一声。
这老马是兵部张侍郎使坏给他挑的劣马。但没想到,这马只是看起来老,却是货真价实的千里马。
系统恐怖如斯。
李楠枫心中一叹,道:“我和爹率先回城,你们去通知周伯,让他尽快回来,以免张勉狗急跳墙。”
“成。赶紧的吧。”老头子也不墨迹,扶起儿子跨上老马,伸手拍了下马背。
老马嘶鸣一声,冲了出去。
回到棠明关上,遥遥看见张勉率着部众回城,约莫五里开外。
棠明关内只剩下百姓、民兵和几百伤兵,还有那个临危受命的典史孙长河。
李楠枫在棠明关的威望高的可怕,找到孙长河当面一说,孙长河深信不疑,马上召集民兵和伤兵,把情况说了一通。
几百伤兵面面相觑,领头的一个将官牙一咬,眉一横,道:“李将军,您说怎么办吧。几万兄弟都死在张勉那个狗官手里,弟兄们也不惜命,只求能将他斩杀,为大家报仇。”
李楠枫下意识回头求助老爹。
老头子笑道:“你说咋办就咋办,爹支持你。”
李楠枫不再犹豫,开始陈述他的想法。
第一,咱们这么些人,肯定守不住城墙,人家一个冲锋咱们怕就要死光了。所以不如放弃城墙,退守街道。
第二,孙典史要留在城墙,假装不知道张勉的事情,一来尽力拖延打开城门的时间,二来一旦周帅回城,能立刻打开城门。如果到时张勉发现不对,要设法告知周帅从南城门入城。
第三,此事不可通知百姓,否则一定会露馅。
第四,我们分头行事。我和老头子暗中联系张勉率领的武威军将领,你们要尽力守住南城门,我已派人去联系周帅,很快便回。
“就这么些,大家还有要补充的吗?”
李楠枫嘴巴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大串,转过头来征求父亲的意见。
老头子开怀地笑道:“我儿终于长大了,为父死而无憾。”
“滚滚滚。”李楠枫翻了个白眼。
“如果没有意见的话,大家散为十组,分头行动吧。把将旗拿去,插在你们据守的地方,旗在人在。”李楠枫下了最后的命令。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如果能活下来,我请大家到京城去,喝神仙醉,睡梅花庵的好姑娘。”
“好。”众将轰然应道。
十一
几百士兵分成十组,一组四五十人,散落各处,守护南城门。
孙长河带着几个民兵守在城头,静候张勉部行至门下。
李楠枫占据了城门附近一个山坡上废弃的孤堡,在这里可以看到武威军大营。
大战一触即发,就看孙长河能拖多久了。
张勉看着紧闭的城门,心中一悸,蹿出队伍,行至护城河外,朗声道:“快开城门。”
城上无人应答。
张勉连着喊了好几声,孙长河缩在城墙后使劲揉了揉脸颊,才换了个笑脸探出头去,问道:“门下何人?”
言罢缩回脑袋。
“张勉,副将张勉。”
无人应答,孙长河攥紧拳头,揉了揉自己的苹果肌,确保自己是张笑脸,才敢探头出去。
“周帅呢?”
“今日出城作战,周帅未曾告知我等。”
“那得等周帅回来啊。”孙长河说。
“为何?”张勉耐着性子问。
“周帅出城时,曾告诫我等,没有帅印,不得打开城门。”
“那我等作战归来,难道要在门外休息吗?孙典史,快开城门吧,大伙都累坏了。”
“张将军,不是下官不开城门,实在是周帅军命难违啊。要不,就请张将军在城外等等?”
“放屁,你再不开城门,老子就要下令攻城了。”
“别,别,张将军,有话好好说。周帅追究起来,我实在是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周帅那里我自会替你解释,快开城门。”张勉气哼哼道。
“唉,将军稍待。”
良久,城门缓缓落下,张勉部两万武威军,毫发无损地回到棠明关。
孙长河跑下城墙,拱手道:“将军息怒,下官也是职责在身,没有办法。”
张勉本要发怒,抬起的手挥到一半收了回去,骂道:“滚吧。”
随后他转身吩咐亲卫营,“你们带人接管城防。”
他累了,需要好好休息,等周一方回来演一场大戏。
李楠枫带着老爷子,悄咪咪地摸到武威军驻地附近,张勉的大帐也在此处,不能让他察觉。
两人翻墙入营,钻入周泰山的帐篷。
周一方和张勉空降以后,李楠枫为了摸鱼,把一应事务都推给俩人,连带着周泰山也被周一方安排到张勉手下,协助他管理军务。
两人刚一入营,周泰山便从门外进来。看见两个百姓打扮的人正要出声,李楠枫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巴。
“你,你们……张将军不是说你已经……”
李楠枫很快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听得周泰山义愤填膺。
“说吧,你要我怎么做。”周泰山道。
“我要你联合其他将领,等周帅回城,将张勉和亲卫营一举拿下,把伤亡降到最低。”
“好。”
周泰上果断答应,出门联系同僚。
两人借了周泰山的令牌,摸了两套士兵的衣服,大摇大摆出了营地大门,回到自己驻守的城南小堡。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李楠枫高估了张勉。
这人回到大营,一通大睡,直到周帅回到棠明关外。
守城的士兵通知张勉,他才睡眼惺忪地赶到城门下,打开大门。
“周帅!”
张勉开始了。
十二
张勉直挺挺跪在周一方的面前,哭声震天,涕泗横流。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小勉,怎么了?”
周一方慈和地扶起他。
“李楠枫死了,被尔古力杀了。”
“你说什么?”周一方如遭雷亟,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
“都是好演技啊。”孙长河在角落里轻声嘀咕了一句。
当下,张勉把事情始末篡改一通,说给周一方听。
在张勉的嘴里,故事变成了这样。
清晨,张勉按照周一方的安排,在城外埋伏。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尔古力大意轻敌,追出营外,被自己截住。
但李楠枫部也遭到很大打击,两万将士只活下来几千。
本来张勉的意思是希望李楠枫截住后面追来的突厥兵,但李楠枫好大喜功,非要围堵尔古力的主力。
无奈之下,张勉只好分兵围杀突厥兵。但调兵遣将之间,尔古力寻到破绽,突出重围。
李楠枫害怕担责,领着几千武威军追了出去。张勉迎头赶上,但还是晚了一步,等他赶到的时候,李楠枫被杀,尔古力扬长而去。
周一方一边听着张勉胡编乱造,一边观察着四周的情况,突然一声大喊:“张勉,你这个畜生,李楠枫没死,你知道吗?”
张勉正唾沫横飞说得起劲,涕泗横流连他自己都信了。
周一方嘴里吐出的消息太过震撼,惊地张勉忘记了说话。
“武威军何在?”周一方喊道。
“把张勉这个卖国求荣的叛徒抓起来,我要把他押回京城。”
周一方手下缓缓进城的近万武威军围将过来。把张勉和他的亲卫营团团围住,等待周帅再次发令。但因为城门口太小,武威军围拢过来的速度有些缓慢,难以快速围拢。
李楠枫没死。
李楠枫没死?他怎么可能没死?!
“不可能,不可能没死,我亲手杀的人,怎么可能?”张勉失魂落魄地嘶吼。
“少将军,快下令突围吧,再不走,咱们可要埋在这了。”张勉身边的亲卫提醒道。
“对,快走,我们往城南突围!!”张勉回过神来,翻身上马,当先逃窜。
十三
“追——”周一方手下副将吩咐道。
数不清的武威军跟在张勉身后,围追堵截,张勉节节败退,逃向南城。
“蒋副将!”周一方喊住副将,将他拉到一旁耳语。
“咱们只管将他逼入南城,别的,啥也别管,你明白吗?”
蒋副将是周一方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周一方几句言语,他便懂了其中的门道,拱手离开。
孙典史眼见情况有些不对,偷偷地离开城门,反正他一个小官,没人搭理他。
周一方作为军方大佬,用兵如神,在提前知道张勉所作所为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有放任他安然离去的道理?
真相只有一个——周一方在放水。
周一方坐回马上,按住躁动不安的剩余将士们,吩咐一句:“回营。”
没错,他确实放水了。
文官和陛下的争斗,他有所耳闻,用心经营之下,让他发现了些许苗头。
此次出征,陛下明面上用他作为主帅,其实只是为了避李定边和李楠枫父子皆为将领的嫌。自己此番出征,有功,那头功是李楠枫的;有过,那过错便是自己一人的。
张勉的事情他的确刚刚知道。
但这足以让老狐狸精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揣摩个十之八九。
张义疆那个狗东西怕是老糊涂了,竟然和文官搅和在一起,他那一根筋的脑袋能玩得过人家的弯弯绕?
自古以来,武将的底色就是皇权。
只要让张勉逃到南城,和李楠枫自相残杀,李定边父子俩死在这里。自己再往上一报,张家就得灭族。到时,大夏三大武将世家,就剩下自己一族,陛下不依靠我,还能依靠谁?
镇国公这个位置,只能是我的。
周一方颇有风度的胡子高高翘起,划过些许笑容。
十四
南城。
杀声震天。
逃往南城的张勉亲卫营发现这里竟然还藏着伤兵。
他们在周一方部的追逐下,毫无防备一头扎进了南城。却没想到遭到了几处士兵的迎头痛击。
张勉早已阵脚大乱,不知如何是好了。
亲卫营将官张作钟指挥着战斗,保护着自家少主冲往南城门,只要冲出南城,回到居北关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张作钟放弃了无数兄弟,只求尽快抵达南城门。
李楠枫藏在孤堡中,窥视着外面的情况。
喊杀声已渐渐近了,他看到不远处的将旗倒下了数面。
李楠枫紧紧握住刀把,汗液从额角滑落,左胸口上,鲜血渗出战袍。
一只大手搭在李楠枫的肩头,身后传来浑厚的声音:“别怕,爹保你平安无事。”
他们不知道周一方已经回城,只道是张勉狗急跳墙,负隅顽抗,派人来接管南城门。
“将军,来了。”
门外的士兵通报一声。
李楠枫握住陌刀就往外冲,老头子一把抓住他,喝骂道:“急什么,让他们放箭。不要探头。”
张勉冲到孤堡外的巷道,惊魂未定地回过头看,观察周一方的追兵。
孤堡内忽然射出十数支箭。
张少将军抱头鼠窜,张作钟却是眼前一亮。
这孤堡地势较高,易守难攻,自己几百将士,一鼓作气便能拿下这个孤堡。留下大部分士兵守住这里,可为己方夺取南城门争取大把时间。
一念及此,张作钟揽住张勉,发起了冲锋的命令。
老头子眼光毒辣,一眼看出了敌方的意图,马上道:“兔崽子,你马上带人去守南城墙,这里交给我。”
“爹,要守也是你去守。”
李楠枫知道,生死存亡的时候到了。
老头子抽出剑鞘就要打他脑袋。
李楠枫扬起头,梗着脑袋,道:“打我也没用,我手底下的人不会听你的。”
的确。
这数百伤兵若是没有李楠枫的动员,早就藏起来等待周帅回城。
李楠枫神仙醉敬老兵的举动,把武威军上下的人心收买了个干净。
老头子妥协道:“那行吧,等他们打上来你再走。”
李楠枫没搭理他,握住刀柄,窥视着前方。
近百士兵冲了进来。
李楠枫组织伤兵们在高处射了一轮箭,随后躲藏起来。
张勉的亲卫们一道门一道门地检查着孤堡内的屋子。
每过几道门,其内便发出喧哗声,几息过后,喧哗声停止,张勉的亲卫少去几个,和那些伤兵一起长眠在屋内。
近了,更近了。
李楠枫甚至能听到隔壁的打斗声,和刀剑刺入肉体的“噗噗”声。
这是一场惨烈的阵地战,没人知道打开门后面对的是一杆长枪还是漆黑一片。但这种惨烈的牺牲让张勉的亲卫有些退怯。
张作钟砍了几个临阵退缩士兵的脑袋,领着士兵们检查后面的房间。
有将官领头,士兵们又动作起来。
李楠枫屏住呼吸,没来得及去擦他额角滴下来的汗。
他瞥眼过去,老头子气息绵长,握住刀把的手松开握紧,松开,又握紧,反复来回,双眼紧紧盯着门口。
屋子里静的可怕,李楠枫甚至能听到守门士兵“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整个孤堡里,明处暗处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这里。
但大家也都知道,门一打开,不管里面有没有人,都再也走不出来了。
屋外阳光大放,似在嘉奖这一场杀戮的盛宴。
“嘭”的一声,房门被一脚踹开,张作钟当先冲入房间,身后士兵紧随而至。
“呼——”
没人。
张作钟松了口气,推开里面的隔间。
守门士兵手中长剑一抖,刺了出去。
长剑略过他的胸膛,血丝飞溅。
差之毫厘。
张作钟趁势一拉一带,拉得士兵脚下一个趔趄,张作钟长刀扬起,一刀砍断他的脖子。
老爷子后腿一蹬,扑将上去,长刀挥动,刀刀致命。
张作钟被砍了一刀,转过身子,又被砍了一刀,才提起陌刀格挡,发出“当当当”的声音。
李楠枫跟在父亲身后,扑向张作钟的下盘,死死抱住他的双腿,他知道自己不会武艺,只能做个辅兵。
张作钟一脚揣在李楠枫的左胸口,却没踹开他,只好站在原地硬抗李定边的大刀。
老爷子一声不吭,陌刀都砍出了豁口,寻了个间隙,一刀划破他的肚子,拎起李楠枫就往高处跑。
他知道,如果被人围在房子里,只有一条死路。
眼见李楠枫遇险,所有士兵一股脑地都从屋子里蹿了出来,保护这父子二人。
十五
张作钟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跪坐下来,用尽最后一声力气喊道:“少将军!”
张勉在近卫的保护下,战战兢兢地靠近张作钟。
“少爷,去追李楠枫,他一定往南城门去了。”
“杀了他,你就能出城。”
张作钟吐出最后一口气,死了。
张勉反应过来,抽出长刀追了出去。
老爷子带着李楠枫窜过街头巷尾,往南城门冲去,只要守住南城门,周一方就能进城,他们就有翻盘的希望。
张勉追到城门下的时候,时间已近黄昏。
一轮红日挂在城头。
李楠枫坐在老头子身边,长刀在手,一言不发。
其实他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他也没说出啥话来。
看着面前的张勉,父子俩脸色剧变。
张勉如果掌控局势,就不可能亲自带人来南门,而且还只带了几个亲兵。
周一方如果掌控局势,凭他的能耐,张勉也不可能还能带着亲兵来南门。
父子俩相视一眼,想到了同一个结果。
周一方掌控了局势,却放任张勉逃窜至南门,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李楠枫也不是个傻子。
局势彻底失去了控制。
李楠枫拄刀站了起来。
他爹拉住他的衣袖。
李楠枫回过头看他,说道:“爹,从小你就教我,被人欺负了,要自己打回去。”
李定边放开手,也站起身子,笑道:“他那几个亲卫,爹替你解决了。”
父子俩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李楠枫走到张勉面前,笑道:“打赢我,我放你走。”
穷途末路,张勉抽出长剑,双手紧紧握住剑柄,紧盯着李楠枫。
“一看就是个雏啊。”
李楠枫啧啧一笑,向他招了招手。
张勉大喊一声,冲了上来。
李楠枫脚下一退,一刀划在他的手臂上。
“啊——”
张勉惨叫着缩了回去,他哭道:“李兄,你饶了我吧,饶了我,我们一起回居北关,我让我爹,让孙尚书弹劾周一方,只要我们一口咬死周一方私通突厥。陛下一定会把他召回的。”
“我是一时糊涂,才想着杀你,饶了我,饶了……”
李楠枫听得不耐烦,脚下一踏,长刀挥起,砍向张勉的脖子。
“当”的一声,陌刀被张家亲卫挡住。李定边抽刀向前,身形不定,一刀砍断了那亲卫的手臂,迎上剩下两名亲卫。
反派死于话多。
这句话李楠枫谨记在心,抽起长刀又是一刀砍下,张勉头颅飞起,鲜血溅了一地。张家几个亲卫瞬间失去斗志,让老头子一刀一个宰。
另一边,孙长河找到周泰山,将周一方的端倪说给他听。
局势变化多端,周泰山也不知怎么办,只好带了人去南城找李楠枫。
两万武威军散在城内,引起巨大的骚动,周一方下了死命令,不准武威军私自离开大营。
但早先冲出大营的士兵将李楠枫危在旦夕的消息散了出去,全城的百姓都自发地加入到寻找李楠枫的队伍中来。
无数百姓走出家门,走街串巷地寻找李楠枫的踪迹,三万武威军营中哗变,原先周泰山联系好的将领,誓要出营去寻。
周一方瘫坐在椅子上,只要李楠枫没死,他就得死。
众人找到李楠枫的时候,他和老头子坐在南城头。
夕阳西下。
李楠枫问他。
“爹?陛下如果要牺牲我换镇国公,你换不换?”
老头子想也没想,回答道:“老子就一个儿子,换不起。”
李楠枫笑着起身,看着城门下无数百姓和武威军的将士。
他知道。
他可以回京了。
文/北锋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