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梦示
我死了。
墙上的老日历是2007年10月21日。而床头的闹钟显示上午10点。
这死亡现状是我亲自确认的。
我的灵魂缓缓地但却轻松地剥离身体,移向上空。停在了一个固定的位置。
这些年看的书和电影让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对这种局面感觉有任何不可解的。
我从靠近天花板的方向,以垂直而非平衡的角度看床上的我,冷却下来的身体。
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是冷却下来的,这只是直觉,也有点因为它透着青色的光,一眼看上去就寒气逼人。
在灵魂所在的这个维度,没有温度的感知。仅有的概念也不过是生前的记忆。所有灵魂都一样。
我虽不能确切的说,但我相信我的直觉。
我的灵魂站立在半空,头不能再往上,否则就碰到了天花板。
我的脖子,噢,抱歉,我说的是空中这个我。
后面是电灯的金属链条,明知它只会是从我空虚的身体穿过,连在一阵风里的实感都没有,我还是稍微向前移了移。
不喜欢有外来物穿过我气和神凝聚起来的透明身体。尽管在这个世界也就是生存的人的世界来说我是个透明。
另一个原因也是想要看仔细,看仔细床上的我,睡得是否安详。
嗯,还算安详。
对,这是自己家,所以神态表情还凑合。没有狰狞,也没有怨愤满腔的样子。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上没有明显伤口,看表情似乎也不像是心脑血管疾病突发。难道传说中的心脏麻痹是这等温柔?
我不明就里。
我看到我的一只脚已严重腐烂,甚至勾不住鞋子。所以那只腐烂的肿脚上的鞋子脱落。
脚比活着的时候要肿大到一个半,但是靠近一部分脚趾那里已经彻底烂掉。
腐烂的脚没有肉的质感。里面如同烂棉絮一样的血脉和神经以及肌肉组织。
小腿也接近紫黑色,我这才意识到,天气是冷的,要不然窗子这样大开,气味会严重惊扰邻居和过往的行人。蚊蝇聚集。我的身体会很凄惨,不堪入目。
空气中的我为穿得整整齐齐,一个扣子都没扣错的躺着已经死亡的自己感到有点幸运。
我不是一个喜欢给人添麻烦的人。死了变成这个样子就更不要了。
T恤外面是挺厚实的毛衣。粗卡其布裤子。只是那鞋,有些不伦不类。既像古代绣花鞋的款式,又有着接近运动鞋式的繁琐的带子。浅粉上有淡蓝的花样。
床上的我胸口已完全没有起伏,大约几十小时以前就不再起伏,因为眼皮非常的薄弱,并不浓密的睫毛此刻也显得非常沉重。
什么原因让脚腐烂至此,身体和面部却还基本完好。
我的脸上还有一缕发丝粘了一点血迹,贴在颧骨和鼻翼之间。
我想为自己抹一下那缕头发。但是知道不会成功。不必了反正死都死了不会觉得痒。
从来不化妆,只勾一下淡薄的眉毛。可惜这样一个上午我连眉毛也没有画,就死在了这里。
算了吧,这种时候眉毛画没画也不至于让人赞美或产生不快。
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而已。
应该还是邻居报了警,听见好多串人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
我在半空仍旧思绪纷纷,玄关的门被打开,六七个人进来。仔细数了数,是七个。
警察模样的三个人。其中两人从进来的时候就在说话。很嫌恶的样子并没靠近。
一个指挥者模样的抄了手走近床边。将我从脸到脚反复看了几遍。甚至用带着手套的手拨开我的头发检查头皮,又用手指指肚儿压压我的肿脚。蹲下身子凑近研究那团烂絮一样的身体组织。
看的空中的我有些心慌的期待。
再次确认了一下我的瞳孔,翻开了眼皮。
他大约能够查出死因。
我不觉得我是自杀因为我并没有活腻了的念头。
他注意到我蜷曲的手指。扣的不紧,他将它们轻轻扳开,里面有一张纸条。
打开,看了几秒钟。那样沉默了几秒钟。是一个号码。电话号码的样子。可是开头有点奇怪。看了也记不住。
然后给另外穿着浅蓝色工作服的好像是负责简单尸检以及搬运尸体的工作人员说了一句,拍照。然后抬出去。
有一双手拿着相机各个角度给我拍了照。
啊,果然还是应该勾眉毛的。我想。
接下来那八双手,一起来搬我的身体各部分。
站在烂得严重的那条腿脚那侧的人,就只好搬我的大腿。他眼光掠过我的脚,皱了皱眉。
七手八脚。噢,八手八脚,匆匆忙忙。
唉,何必呢?这也救不活了。
个子高地位也高的警察,穿过房间,碰到了电灯吊线,也穿过了空中的我的半边透明身。
抬我的人移动脚步很轻松的样子,不声不响的把40公斤的我抬向出口。
一个鞋孤零零地留在地板上。
我不知因为什么力量阻碍没有办法追出去。也就是此刻空中的以气和神聚集起来的我漂移不动。
就这样我在室内的半空中与我的身体告别了。
十年前的一个梦。
这么多年的印象竟然还是深刻到此。多少次多少次重复梦见,但那日历上的日期没有变化。所以我一直将它归为十年前初次梦见的那个夜晚的事。
今天,大白天的凭白又想起。我好累头好痛。有时我常常不知身在何处觉得环境很陌生。
揉揉太阳穴打开电视,电视台的新闻播音员娴熟的中文都让我觉得十分的动听。
捷克首都布拉格举行天文联合大会不再将冥王星列为九大行星。…我国正进入积极筹备奥运会的冲刺阶段。…
等一下,我国?我的中国吗?那我现在哪里。
电视上竟然是中文播报。我疑惑的看着右上角的CCTV新闻,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没错这是我现在的家。位于日本中部这城市。
冥王星的事我作为天文爱好者是知道的,那是十年前。
奥运,是08年奥运?那么现在是…08年?07年?
我像进入一个巨大漩涡。
换转几个电视台。全是中文!
电话响起,首号码0086。国内来电。国内没有人还在用电话号码打给我。
我觉得头骨闭合的缝隙,都有冷风灌入。
接了电话,一阵沙沙的声音。好像有人在活动。但没有说话声。过了几十秒,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拍照,然后抬出去。
听过的。
突然我电光火石般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是那个警察最后的声音,还有,那时在半空中的我看了警察从死了的我的掌心掏出的那张便签纸。
那电话号码当时我并不知道是谁的,如今我知道了。
那是4931,不就是我现在的电话尾数吗?
我的头皮到身体全部开始一层一层深入地发麻。
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11点整。上午。
没错,一个小时时差。那么现在,中国时间是,…上午十点整。
那不是个梦。那时的我的最后一个求救电话,是打给现在的我的。
所以,我…确实是在十年前那个上午的十点。
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