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辞旧岁
楔子
宫殿内遍布尘埃,蛛网一丝一丝的结出花来。窗外几缕不易察觉的暮光就着悲鸣的鸦声一同漏进殿内,而那些为数不多的光都不偏不倚的都晕在了挂在墙上的那幅绝世美人画像上,想是废弃多年不见人烟的缘故倒是将这一声声粗劣哑声无限放大,悲鸣声一圈圈的萦绕在空旷的殿内挥之不去。
画上的女子一袭浅浅的靛青色长裙拖地,头顶盘叠如螺,饰以绯色琉璃芙蓉发簪,余下的青丝随意的散落在腰间,倾斜如墨。额前两缕垂发衬的温婉大方。眼周略带粉晕,根根分明的睫毛下是弯作两道月牙儿双眸。眉眼间皆是女儿家的柔情。
突然门被推开,一位双鬓染霜的老者颤巍巍地的走进。沟壑纵横的皱纹堆叠双目四周,加之深陷的眼睛让目光变得浑浊。他停在画像前怔怔的望着。耳畔隐约能听见宫娥急促的呼唤声。
“君上,您慢些。当心磕着!”
随即进来一个为首的宦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朝老者的背影俯首道:“老奴该死,让这些不懂事的带您到了这不详之地。”
“是孤自己要来的,你何罪之有?起身吧。”
说罢,他转身看着殿外开的正热烈的芙蓉花,一簇簇的灼灼的挂在枝头。本以为常年无人修缮会让这些树凋亡,却意外地活的比以往有人照顾时更好。
“这花倒是开的好,明日命人尽数砍去。”
言语间那老宦官起身站在身侧搀着他。
他看的生气,这些花就像她一样,越是苛责越是不求饶。
像她一样倔强。
“你是不是疑惑孤为何会来这里?”
“老奴不敢”
“罢了,连同这长愉殿一并拆了。”
老宦官惊疑的片刻,跪在他脚下:“君上,这可是漱阳姑娘仅剩的东西了。”
“孤的意思是还有那幅画。”
他拂袖缓缓离去。
次日。
“长愉殿毁,芙蓉树倒。”宫人来报。
他突然想起彼时初见漱阳时的场景,她一如记忆中的明媚模样。眼角似有热泪落下,此刻只有他自己知道手心里攥着半片芙蓉花瓣。而后缓缓的闭上了眼。
塌前众人皆跪倒伏地痛哭。
庆和二十八年,酉月末,渊帝驾崩。
第一章:祸起
“这样的盛暑时节,夫人何苦再去那归元寺,家主知晓定会心疼的。”近身服侍的老妇人心疼道。
相国夫人搀着老妇人的手臂略显艰难的起身,她摩挲着鼓起的腹部满眼爱意:“是菩萨显灵才有了这孩儿,我曾许诺每逢初一十五必是要去进香的。”
天子脚下盛金城内有一桩奇谈:盛金都城内的贵胄权臣中,唯有这相国大人不曾纳得妾室,唯有一个林氏正妻夫人,婚后近二十余年竟无一子半女,不曾想偶然拜过一次远郊归元寺后,竟在半老徐娘之时孕得孩儿。
“菩萨心肠念着夫人临盆将至,此番不去想来也是无妨的。”
“好好好,我答应您这便是生产前最后一次,可好?”
这老妇人乃是相国夫人林锦初的乳娘:安氏。当年林锦初嫁给丞相时,便一同入了相府,成了相国夫人的贴身大嬷嬷,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如今虽已是年逾半百之人,但依旧心细如麻,凡林锦初的事皆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加之林锦初生身母亲早故,她们主仆二人情谊更是非比寻常。
“夫人,家主知道此行您必是要去的,又担忧您的身子,特嘱小人挑选了武艺高强的随从陪同夫人前去。”管家在前厅拱手道。
“那便同去吧”
林锦初主仆一行人到达归元寺时,已是日头偏西薄暮冥冥时分,有风渐起,怕是有一场大雨将至,她们便在寺庙山下的客栈住下了。
远郊多山匪,住下不过片刻,楼下便传来山匪吆喝。想来他们不过是为财而来的亡命徒,林锦初便吩咐安嬷嬷下楼散些钱财,以求平安。不料那为首的却扬言他们是来寻即将生产的妇人。
“夫人,那些山匪是冲着我们来的。”安嬷嬷神色惊恐道。
粗大的雨点落下来了,一颗颗打在窗扇上直响。雨越下越大。林锦初透过缝隙望向窗外,夜色如漆却什么也瞧不见。
她们的房门被人推开“不,他是冲着我来的。”
林锦初猛地回头,站在门口的竟是季将军的夫人:杨青。
晋国的少年将军季卓禹,出战不败的盛名都城内妇孺皆知。其妻杨氏女正是户部侍郎爱女。
“季夫人,何出此言?”
“此人,曾是将军的旧部,因陈年恩怨怀恨在心,来杀我泄愤,求相国夫人出手搭救。”
言语间杨青跪倒在地,脸色苍白。林锦初忙的扶起。
“季夫人不必如此,便是换了旁人我也会救。只是我带的随从怕是难敌将军旧部。”
“我只怕是……要生了”
说罢便晕倒在林锦初怀里。
“安嬷嬷快叫我们的郎中给季夫人接生。”
待季夫人醒来已是次日午后。
“夫人生产完便一直昏睡至此,我家夫人今日进香额外求了菩萨保佑夫人母子平安,果真灵验我们回来片刻便醒了。”
安嬷嬷将怀里的婴儿抱给杨青。
“多谢相国夫人昨夜出手相救。”
“若非季江军及时赶到,当真是不堪设想,相国府的随从总是不敌的,所以如此算来我倒是该季夫人一声道谢。”
“我们母子全仗相国夫人得以保全,万不敢承相国夫人这一句谢,若是不嫌弃,你我姐妹相称,孩儿便是姐姐义子可好?”
“妹妹此心深得我意,我这腹中孩儿得来不易,我如今已上了年岁,若我这孩儿同为儿郎两人便做兄弟手足,若有缘便叫两人指腹为婚,这样我总是放心的。”
“那便请姐姐收下此信物。”杨青说着便从腰间取下贴身玉佩递给林锦初。
“那我便将我的玉佩送给渊儿。”
林锦初将一枚黛蓝色玉佩挂在季渊脖子上。
次月林锦初在相国府产下千金:赵蓁蓁。
自此相国赵氏同将军季氏联姻的消息便名满盛金。人人都道盛金最有权势的两家人自此便是一家亲了。
晋王放下手中的黑棋子,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身旁的宦官:“可听说了近日盛金一桩美事?”
晋王李圣昀幼时登基,赵太后垂帘朝政把控朝政多年,晋王一直锋芒不露,以仁孝示于人前。两年前太后病重薨逝,如今晋王已是而立之年,亲政时日不过两年,朝中官员却尽数为太后赵氏母族亲信。
“君上所说的可是季将军之子和相国大人千金联姻之事?”
“听百姓们说晋国大半江山皆是他们一家人的了?”
辛内侍吓得跪倒在地慌忙叩首:“不知是哪个糊涂东西说了这样的混账话,是老奴管教不严,请君上恕罪!”
“你是该治罪,下去领二十杖责,说这话的人挑唆君臣,不必留了。”
“谢君上。”
辛内侍起身退出殿内。
晋王放下手中的白棋,落在黑棋收紧的守卫防线上,黑棋周围已被部分拦腰切断,白棋已是胜券在握。黑棋紧随其后落在白棋旁边,却不想竟是白棋做了螳螂。
“辛苦孤的黑棋隐藏到此时才拿下。”
晋王抚了抚胡须扬起嘴角:“来人,替孤选两份大礼送去相国府和将军府。”
赵征耳畔还回响着内侍官宣读的口谕:孤听闻相府喜事,特赐九锡之礼。他深知晋王只是表面谦恭孝顺,实则疑心深重满腹城府。如今亲政早晚要料理朝中太后党势,只是未曾想来的这样快。
九锡赐权臣,是要赏他个篡逆之名。
“夫君,锦初不该草率联姻,引得君上猜忌。”
“夫人错了,自太后薨逝君上杀心已起。不曾想老天竟赐给我们孩儿,只是她还尚在襁褓,如今我只想保全你们母女。”
“你我夫妻一体,锦初岂会独活。想来日后季将军一家会善待蓁蓁。”
赵征深知异姓将军季卓禹并非太后一族,此番必不会殃及将军府,有季氏这张护身符想来应能保女儿一生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