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喜的写作人生
①陈年喜自述沉默的写作观
从出生一直到远方,人生有非常多感慨,好像人生正是一个轮回。我和很多人不一样,特别和往常是不一样,其实我在看书写作的时候,我的目标非常明确,那就是通过写作去改变命运。
怎么去走,怎么样去写作和生活当中这个矛盾怎么样去处理,我觉得我做得一直还挺好的。我打算首先做好眼前的事情,比如我高中毕业之后在家放了好几年的牛,后来给自己造房子,一直到后来上矿打工,其实我没脱离生活。
文学写作一直是在心里面,是安静发力的一个东西,但是怎么在生活的份额当中去分配,这当中我是一直没有耽搁。怎么样去生活,面对生活这一块啊,当然尴尬也是有的。比如说从高中毕业很年轻,一直写到中年都不怎么成功吧,就是没有因为文字而获得什么,当然这有很多的质疑,我唯一的方式一个是沉默,就是我不去辩解。第二个呢,我不去张扬,也确实是在写作,但是只占一个很小的份额。包括到现在,我是以写作来为生,因为我身体的原因,我必须靠写作来为生。
我总是觉得吧,其实我和文字之间和生活之间和我面对的群体之间以及各个方面,我觉得我一直还是处理得比较融洽,或者是比较和谐吧,不至于在生活当中那么尴尬或者那么另类,我一直是这样的。
综合来说,家人倒也不怎么反对,当然那也谈不上支持,就是这样一个一个关系,我父亲我母亲,但他也知道我在写作,其实他们也不懂写作,因为在生活当中,在他们的周围,也没有一个人认为写作可以去改变命运,去获得物质上的一些成功,也没有这样的先例。其实他们也不太懂,当然他们给予孩子还是有一定的空间啊,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孩子会怎样去对待生活啊。他们可能是一直是放心的,所以在这个层面,我和家人之间,父母之包括邻里之间,都没有给人一个很另类的感觉。
我肯定是我要靠这个特长去走上一个专业的,或者从乡村走出去的一个方法,或者一个谋生的手段吧。但是啊,你真正的面对生活时,怎么样去处理这个眼前的那种急迫的需要解决的事情,我还是有一个考量、一个去分配,其实我也明白其实写作非常艰难,甚至说不靠谱的事情。去改变命运,作为一个理想是可以的,现实当中其实是非常艰难的,我对这个事情其实也不是很痴迷,你知道现在我也不是非常痴迷。有些人是非常痴迷啊,后来人到中年一事无成,整个人生非常失败。我觉得怎么样去控制这样一个欲望,怎么样在在生活当中去有一个判断,就是你写作这个事情,你得有一个判断。就是整个写作市场,整个文坛,整个自身的种种的各种的因素的判断吧。其实我非常反对一个人沉迷在文字中,而且沉迷于一生。还是首先要保证自己生活得好。
② 在生活的光亮之外,用诗歌照亮人生
我觉得矿工不超过100万人,大概是30到40万人这样一个量。在鞭毛之地和荒山野岭与极少的人群去打交道,更何况他们特别不同,所以我们和生活之间那层关系绷得非常紧。
那样一种非常强大的、几乎日日窒息的那种环境和那种压力,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减压,包括我自己写的作品的调子都非常的沉郁。
真的每一个调子都非常的沉郁,每一首诗后面都有故事,所以它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减压的方式吧。最好的解压的一个方式就是生活,就是我和生活之间的一个润滑剂。当然,另外还有一个层面就是我一直觉得我们这样一个群体,生活在这样一个无比光鲜的时代,几乎是没有人知道。
我还有一个想法就是让人知道有这样一群人在光亮之外生活。一方面就是它和我之间是一个润滑剂,第二个方面呢,我还是希望我的文字能让更多人读到,让更多人从中知道有这样的生活,有这样一群人的命运。
其实,我的写作量不大。在特别苦闷的时候也有写作,量不是很大。特别是到矿山这个时期,对生活对写作这个事情不是抱太大的理想。那是成为一个自发的吧,生命需要的那种写作。
在14年15年之后,我写的一些诗歌在网上被人发现了。如果没有被发现,之后的种种不好判断,但是写肯定还在写,因为生活在继续,内心的那种沉重,那种压力一直在,所以它需要一些诗歌去解压,因为文学确实是改变了生活的一些现状。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我可能现在还在从事爆破或者还在干别的,假如是身体还可以的话,也可能还在做爆破,因为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同行现在很多都去了非洲。包括我在15年的时候,我曾经报名到塔吉克斯坦去,后来因为身体的原因去不了。我的同伴们,现在也还在塔吉克斯坦里面干,没有这个被发现,可能还在写,写得什么样就不知道了。
③写作还是要靠点天赋的
我觉得写作还是要有点轻松,还真是要一点天赋的。天赋和努力之间吧,如果我们写作需要十分的话,就是写作和努力三七开吧。至少你需要三分的天赋,七分的努力,这两方面都是需要的。
因为我们一般的人写作人掌握3千到4千个汉字就可以了。在一个很长的篇幅当中或者是很短的一首诗当中,把这些文字怎么样去排列组合,是一门手艺。
经常有年轻人问我,自己能不能写作?能不能靠写作吃饭?能不能靠写作生活下去?其实这个问题让我非常不好回答,我经常也给别人看稿,其实我看到非常多的受过非常好的教育的,有些是文学爱好者,但是从他的文字当中确实是看不到天赋。我觉得他做别的可能更成功,可能做文字就挺难的,文学其实是非常残酷的一件事情。
文学爱好者是非常之庞大,后来写出来的走出来的是寥寥无几的。无论你是受什么样的教育,你读的书你识的字,你所承受的东西,其实在写作面前,它的作用不是那么那么大。因为我们面对的写作是另外一个课程,那就是生活的课程嗯,我们把生活完全打碎了,把生活完全揉碎了,然后重新走组合起来,这个确实还是要稍稍有一些天赋在里面。所以我的建议大家都去爱好文学,读文学,也可以写,但是不要太痴迷它。我觉得这个中间是有一个线在里面,这个线至少是三七开的,天赋要占三分。
我们所有的写作,它一直是有两个问题,一个是写什么,第二个怎么写。所有的写作都是解决这两个问题。
对于我来说,肯定是写我特别熟悉的那一部分,我自己可以掌握自己,可以消化或者自己曾经历那部分生活,我首先是写这一部分。比如说我们和学院派最大的区别是我们没有学院派那种特别丰富的内心生活,我们也有更强的一部分,就是我们经历的那些世俗生活啊。怎么样去把生活消化为文字,转化为诗歌或者转化为文学作品,这个我觉得首先是你要弄懂生活的一些背后逻辑,你需要去消化它。还有一部分呢,就是生活当中充满了很有趣的一些细节,都可以拿过来一首诗的一个雏形,这就是你怎么去消化生活,怎么样去把具体的生活转化成具体的艺术作品。
这个需要积累,得借鉴前人,从哪儿来呢,首先是从阅读当中来啊。现代诗歌怎么用新的语言去表达,这个其实也挺难的。现在有两派,一种是学院派,它比较专业化。一种是民间派,它比较口语化。
在历史的经验当中,其实非常多的文学艺术,把它们难分伯仲。比如最早的诗经,其实在它都是非常口语的。当然也有非常精致的,我觉得就这两方面怎么样去杂,对我来说很重要,可能有时候口语的表达更加直接,更加有效或者更加具有张力,有时候书面语的转换更加自由,或者口语消化得更加紧凑,但学院派的更加润滑。
在这两方面我不断地去探索,这个其实挺复杂,不好说清这个。其实这个需要某一首诗,结合具体的结构和具体的语言去分析更有效,但是我确实是在口语和学院与之间去把握。当然我们现在所有的写作,必须是普通话。不是普通话,这个字就打不出来,所以我们的写作慢慢地在抹杀方言和个性,这个确实是存在的,但是在骨子里面我还是希望它保持一些书面性,也保持一些民间性,我只是在这两个方面去掌握一个均衡。总的来说,好的诗歌是更加接地气或更直抵人心。
④写作要保持对生活的细微敏感度
在日常生活中写作,要保持对生活与所有事物的敏感度。这个你一定要有的啊!
可能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不一样,都特别不同,哪怕你是天天坐办公室,你哪怕生活在一二线的一个城市,非常狭小的一个空间里面,其实你面对的都是生活,都是人群。人群都是自然,都是时间,所以你一定要保持内心的敏感度。
比如说我们两个人同时在街上走过,可能两个人的观察点都不同。上次有一个朋友做一个实验,他拿一个单反交给我,给我五分钟时间,让我从这个街道走过,看我在这个单反当中到底记录些什么。他又把这个单反交给别人,看看他到底积累了什么,就同样的一条街道,同样的那一群人,同样的一模一样的街道非常不同,着眼点非常不同,这个怎么说呢?
其实所有的人都有生活,都有不同的生活记录的点。总之首先一点,你要是一个写作者,内心需要有一个对事物的敏感,对生活的敏感,它在内心在产生一些反应会留下烙印,在您的心灵世界会投下投影,那些东西就会变成一个写作的素素材。生活一直再往前走,这个写作素材一直都在。如果你是一个缺乏这些东西,对于你来说,写作就变得挺难的。我们有一个词叫江郎才尽,好像我们写到某一个阶段,有个瓶颈,觉得好像是我们所有的才华都没有了。
我在北京听一个老作家讲过这样一句话,他说我们写到一定的程度,不是江郎才尽,而是江郎源尽。
这个源呢,就是生活之源,这些东西都在我们原来的生活当中。比如说我在矿山的生活,通过我自己的几本书写作,其实也不需要再表达这一块了。我要去重新表达另外一块,那我没有这样的经历,那么写作源头在哪?源头的获得资源在哪?这就要保持一个敏感,让每一种生活在内心世界留下痕迹,再拿过来为我所用就不难了。总之来说的话,一定要保持对生活的高度敏感,那种特别细微的敏感。
作为一个写作者,你一定需要打破自己,不要去重复别人。这是你作为一个有意识的写作者,必须要做的一个事情。前人有再怎么伟大的一个作家,不可能再去出现同样的另外一个小作家。
我们有一个鲁迅,再出现一个小鲁迅,我们有一个墓园,再出现一个小墓园,前者很伟大,后者其实很耻辱。不断地去打破自己,去打破别人,这个其实非常难。
我非常熟悉的一块,就是我人生,非常多的人,非常多的事,非常多的山川地貌,非常多的大风大雨,在我人生当中占比非常之重。包括以前的一些诗歌里面,其实对这一块都有表达。我觉得这一块应该是表达得可以的,我觉得再去表达,差不多也是重复的,很难去跳出那些表达的手法或者那些内容。
这些事情很难,所以我必转型去回到自己家乡这一块。当然其实中国有包括世界上所有的作家都在回家都在写自己家乡,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家乡,不同的亲人。所有的作家都在写这一块,怎么样去写出差异化来,怎么样去写出有受益作品的东西呢,其实也是一个非常难的事情。
这两年我的写作量非常非常小,我是已经放弃了那些素素材。同时呢,我的大部分精力也是放在散文这转的这一块。量非常小的原因就是我一直找不到一个新的方式,让自己重新有一个不同的一个面目去面对读者或者是面对文学,就是我觉得非常难的一个事情。
《峡河西流去》这样一个系列是在南方周末专栏里,差不多每个月一篇,当然这个也有一定的限制,因为整个报纸的版面它是有字符限制的,很多故事也不是讲得很开。下面出的这本书呢,内容大概是这样的内容,大概在三月底差不多可以出来。
我们人生结束的地方就是我们一生无法避开的一个地理,因为我们需要去表达这一块,这是对我们人生的一个交代,也是对作为文学写作的一个交代吧。
也是我非常自自觉的一个意识吧,因为我的人生的两块,一块就是我在矿山,是我非常熟悉的,还有一块就是乡村,算上比较熟悉。我和别人的短板是在哪儿呢,因为我读书差不多在外面十几年,我在外面又占去了十几年,我与我的同辈联系其实也有隔膜。
那个需要我去做很多的功课,到一些具体的地方去寻找一些具体的人和故事,去寻找一些那个时代的已经泯灭的一些细节,这个对于我来说都是挺难的一个事情,但是我在努力的去做。我会打破自己,去重新寻找自己的一个写作新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