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为教三十四年记

有一朋友，记下三十四年教书大事。现冒昧写出来。

一九八二年六月，我初中即将毕业。父亲说：“今年考试分应届和往届。往届生只能考中专，不能考中师。中专不好考。”

我才十四岁。我不说话。

父亲说：“你的成绩很好，即使和往届生竞争，你也很可能考得上中专。考中师最有把握。”

外婆对我说：“考个中师算了。今后当老师。”外婆也是老师。

母亲背着大家，给我报了中专的志愿。外婆在最后时刻，找到班主任，又改成中师。

考上了，“脱农皮”了。一九八五年，分到区小学当初中老师。

学校是地主庄园改建的，四周都是山坡和田。

工资一开始才三十六块。结婚了，常常缺钱用。亲戚从不到我这个学校来串门。

有一次，一个开拖拉机的，对我说：“谁瞧得起老师？没有本事的人才去当老师。”

女儿出生了。有一次，我给学生上《白毛女》，唱“人家的闺女有花戴，我爹爹钱少不能买……”，语文课上成音乐课了。何老师听见了，哈哈哈地笑我。

政府拖欠工资厉害，有时拖好几个月。

我教书很拼。有一天给学生刻印试卷，熬夜到凌晨两点过。

一九九二年，我大病了一场。工资一个月才一百多，住院用了四万多。看到非教书病友的单位给他们治病的钱，几万十万二十万都全给。我却没有。出院以后，我得到的报销是七千块。感谢我的姐夫，他是校长，帮我到县里活动，得到这七千。

休息到九五年，我都没有上班，单位并没有催我。我欠的账好多年还不清。有一次，镇上拖欠教师工资半年，我断顿了。无奈中，三次向岳父借生活费。岳父倒没有说什么。

我下定决心不当教导副主任，因为我这样下去怕被饿死。我把眼泪吞到肚子里，到教办强行交了辞职书。

我每次吃饭，如果该吃一碗，一定会强行吃一碗半，为今后兼职做生意作准备。我必须去挣点钱，没法全心教书。我要还账，还要供女儿读书。靠教书工资，我一辈子都还不清债。我要像南泥湾的部队，自己解决经济困难。

我做了十一年兼职生意。上完课就在镇里卖点小商品。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领导常常在会上严厉地批评做第二职业的老师，不止我一个。我只能装作没有听见。我把作业带到店子里批改，改得比任何老师都多。我得了学校常规工作比赛一等奖。

我还完账了。二零零八年考进县城学校。不再做兼职了，我的理想就是专心致志教书。

教师工资低，在打工仔面前抬不起头。社会上的人对老师很瞧不起。

有一次周末打牌，邻桌牌友是当什么书记的，欺负其中一个老师，大声呵斥，那个老师不敢吭声。后来欺负到我头上，我一拍桌子，他才软了。

我的同事的儿女考学校，都不愿报考师范学院。我的女儿也如此。

二零一零年后，不时在网上看到打杀老师的新闻。学生有杀老师的，家长有追打老师的。有的老师因为正常管理学生得罪了家长，教育局开除或处分了老师。

老师们经常说，现在书教的好不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不出安全事故。学生不认真学习，老师们不敢管了。

领导们要给教师排名，全县八九十个班，统一排名。老师们不得不逼着学生学习。管的时候总是提心吊胆。

国家政策开始有变化。给老师发目标奖。说的是不低于公务员，实际上低于公务员。有的时候一年少几万。

教师的待遇总的来说，比原来好些。

今年高考分数公布的第二天，在打篮球的时候，遇见一位男教师带着儿子打球，他穿的衣服皱巴巴的。他儿子学理科，577分，报考的是四川师范大学。

我问他为什么要报师范，我这么多年没有听说过老师的娃儿考师范了。

他说：“这几年老师的待遇开始变高了。等娃儿五年毕业，那时候会更好。”

他还说：“教书多好耍嘛。没有压力。我在农村学校教书，一周几节课，大部分班几个十几个学生，教好教孬都无所谓。”

我说：“城里教书压力大。”他说：“哪有多大压力。”

看完朋友的文字，觉得有老师子女考师范了，倒是一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