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韩雪假唱”看音乐剧与娱乐圈的规则冲突
这一事件里最核心的矛盾在于，韩雪作为娱乐圈女明星——她和她的粉丝所代表的娱乐圈的表演方式、受众和规则，和“音乐剧”这个在中国尚不成熟的小众领域的受众和规则之间的矛盾……条件不成熟下的音乐剧行业受到娱乐圈大环境的冲击，不仅无所适从甚至鲜血淋漓；娱乐圈带来的不只有声入人心给予的陡增的巨大关注度，还会有直逼底线的巨大冲击。
2019年4月20日，宁波。
一个漂亮的姑娘在演出开始前哭着出来给观众道歉，说因为嗓子问题无法唱歌，但会坚持完成演出只是需要放录音，不能接受的观众可以退票离开。或许是因为已经来到了现场，或许是动了恻隐之心，又或许是不觉得这个真的会严重影响到观剧效果，绝大多数观众留了下来。但这件事却并没有就此结束。相反，在演出结束之后，它引起的风波才仿佛刚刚开始。
韩雪作为音乐剧白夜行的女主，在剧中扮演唐泽雪穗，在她引起的“韩雪白夜行现场假唱放录音”事件中，目前可以完全得到确认的是：第一，韩雪确实在现场假唱；第二，主办方并未提前通知观众韩雪身体有恙且不会换B卡女主，而是在现场才提出可以退票；第三，根据演出结束当晚韩雪和主办方发出的微博来看，并未将此视为重大错漏，也没有表示出明显的歉意。
除此之外，还有诸如B组演员的有无；B组演员为何不能替上；韩雪与主办方的关系；韩雪在事发之后的处理方式；韩雪的音乐剧功力；白夜行这部剧的质量等，众说纷纭，因暂时没有找到确凿证据且我本人没有看过白夜行现场，故不予讨论，且本文不撕逼不讨论道德问题。
事实上，在“音乐剧现场假唱”这一大背景下，其他的问题都显得细枝末节了些。这一事件里最核心的矛盾在于，韩雪作为娱乐圈女明星（这个身份与她的演技、唱功等无关）——她和她的粉丝所代表的娱乐圈的表演方式、受众和规则，和“音乐剧”这个在中国尚不成熟的小众领域的受众和规则之间的矛盾。
传统意义上娱乐圈的受众和规则与“音乐剧”之间发生摩擦碰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去年到今年大火的综艺节目声入人心也充分反映了这一点。
这一节目播出后，一大批音乐剧演员为更多的观众所熟知，也有越来越多的观众开始为此走进剧场观看音乐剧表演。但在主流观众大力称赞极力追捧的事态下，仍有一部分“音乐剧老粉”（我本人不是，请不要打我），认为他们从唱功和表演功力来说并不够好，甚至其表演与国外原版水平相去甚远；而那些观看了节目之后走进剧场的观众，仍有相当一部分是冲着演员而非剧本身——这半年来接连开票的中文音乐剧信、我的遗愿清单等不同卡司的场次需求相差很大，便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在此我们不讨论市场的扩大对音乐剧的影响）。除此之外，最近开票的声入人心巡演异常惨烈的抢票历程也反映了这一点——它拥有演唱会一般的受众群体（以万为单位），却只能接纳剧场那么多的观众（以千为单位）。
而这次，“韩雪白夜行现场假唱”风波下，“音乐剧圈”的众怒与韩雪本人、其粉丝及微博部分路人认为此“无可厚非”的态度恰恰也反映了这个矛盾。在此说明，确实不排除个别脑残粉无脑或者某些人为了利益用心歹毒，但这不是我这篇文章想要讨论的，我也不愿意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人存在。
在当下中国娱乐圈的大环境下，假唱并不是一件非常少见的事情，一些联欢晚会甚至会为了确保节目的稳妥而统一采用假唱。在这样的背景下，确实会有一些人你认为，韩雪感冒“带病演出”再加上父亲重病，其假唱虽然不好但也是没有办法，并不值得过分责骂和深究。
但在音乐剧的小众环境下，这甚至是一个可以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的事件。音乐剧的现场，假唱极其罕见（我不能说完全没有因为我也不可能看过所有演出但它的不被接受是可以肯定的）并且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音乐剧演员的学习和训练过程非常艰苦，十年磨一剑毫不夸张，当他们在台上演出的时候，需要两个小时的连唱带跳加表演，并且没有后期弥补、美化的机会。而其现场演出的特性，也要求了B卡的存在，甚至很多音乐剧的重要角色需要不止一个替补演员来确保演出的万无一失。
为什么那么多忠实热爱音乐剧的人会对韩雪假唱放录音的事情如此愤怒。因为它开了一个先例，一个音乐剧假唱且事后并不认为有大错的先例（不论它的原因是什么，事实上女主生病无B组顶上这种失误本身就不该存在），它可能会让一大批优秀的、艰苦训练多年的音乐剧演员败倒在娱乐圈的庞大粉丝和流量经济下——他们可能会因此失去表演机会。因为这个先例告诉我们——即使是进剧场，是否唱现场也没有女主是明星抑或名不见经传的专业音乐剧演员重要，甚至是否为现场本身在一部分人眼中都不重要，他们更关注的可能是明星而非剧和音乐。
站在个人的立场上，我可以选择粉爱豆我也可以选择喜欢音乐，这是每个人的自由；但在剧场，在一个集结了无数人努力的剧乃至整个行业里，买椟还珠不仅是愚蠢的，甚至可能带来巨大的打击。
除此之外，这个事件还有可能给本来就不发达（不要说跟百老汇之类的比了，就连日本和韩国的音乐剧也领先中国很多）的中国音乐剧产业带来损害。
我昨天在微博上看到三宝老师跟朋友的微信聊天，他在知道这件事后差点痛哭流涕。中国的音乐剧无论作品本身还是产业都还处在未成熟阶段，我们还没有足够多足够优秀的原创作品，没有足够多的优秀的音乐剧演员和创作者，也没有足够多的受众和市场。俗话说，学不怕浅而怕偏。起步阶段并不意味着绝对的落后，相反它原本也可以是充满希望和可能的。但如果一个起步的音乐剧行业就给庞大的潜在受众群体留下“它不够专业”、“剧场里剧和音乐与主角演员相比都是次要的”印象，那么我并不看好它未来的发展。粉丝经济的确可以带来巨大的市场，但如果没有足够优秀的从业人员和作品，这种市场的庞大对于音乐剧的发展是毫无意义的。
任何一个行业一个领域或是一个地区，它的平稳发展必定有赖于规则。国家有法律，社会有公序良俗，规则未必是强制的、成文或一成不变的，但它必须存在并为绝大多数人遵守，而不假唱就是音乐剧圈的规则。事实上，当我看到这次风波中微博仍有人认为在我看来显而易见不能被接受的假唱没有那么值得批判的时候，我想到了我以前看过的一本书，卡伦霍尼的《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
“我们说一个人是神经病人时所依据的标准，是看他的生活方式是否符合我们时代人所公认的行为模式。如果这个没有竞争欲（或至少是没有明显的竞争欲）的姑娘生活在某个普韦布洛（ Pueblo ）印第安文化中，那么她将被视为完全正常的人；同样，如果这位艺术家生活在意大利南部的一个小村庄里，或者生活在墨西哥，那么他也会被认为是完全正常的。因为在这些环境中，人们普遍认为，除了满足绝对必需的直接需要外，任何人都不应该去获取更多的金钱和花费更大的努力。如果回溯得更远，我们会发现，在古希腊，超过个人需要而拼命工作的态度，毫无疑问会被视为一种下贱的态度”
也许在娱乐圈，带病假唱无可厚非，所以我不批判除了脑残粉之外真心实意认为这个没什么的人，也不强求他人接受我的观点；但我私以为，既然韩雪小姐出演的是音乐剧，就应当遵循这个行业的规矩。
而一个成熟的行业不仅应当拥有自己的规矩，还应当与外界有着保留意见和互不干扰下的和平共处。圈地自萌当然也是一种选择，但在如今的市场上，它已经越来越举步维艰了。这次韩雪假唱风波也恰恰侧面反应了主流社会尚没有完全接纳音乐剧圈的条件，而条件不成熟下的音乐剧行业受到娱乐圈大环境的冲击，不仅无所适从甚至鲜血淋漓；娱乐圈带来的不只有声入人心给予的陡增的巨大关注度，还会有直逼底线的巨大冲击。
话到此处，我不想去批判韩雪小姐，毕竟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大家都不想的。我知道舆论势弱，但我仍然希望这次的群愤能让她和更多的人明白（从她4.20晚上发的微博来看显然是不明白，因为那条理直气壮毫无歉意的微博在这件事上起到的作用无异于火上浇油）：音乐剧圈虽小，但也有自己的规矩，这并非故意刁难，而是古已有之。
我本人十分喜欢音乐剧（但我不混圈），虽然我平时以看法剧为主兼百老汇，但我对中国音乐剧的发展有十分殷切的希望。我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够有自己的Alexander Hamilton，自己的NDP，自己的罗朱，自己的1789。
JUST YOU WAI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