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树、那村、那人

千年古樟.jpg

十多年前，第一次去老婆的娘家，那时谈恋爱有一年多了。从溪口镇翻过一道雪岭哑，就进入河边的一块平地，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棵古樟树。这里叫王家坪村，这几年因这树改名樟树村，澧水从西南流到村后的雪岭哑，婉转绕了20多里后又回到了村前。

一条村道笔直延伸着，在靠近山边的那片散布的房子就是王家坪村，村前面是一片开阔的田地，古樟就矗立在平地的中间。古樟树应该有上千年的树龄，树干要十来个人才能合围，树根就像一只巨手牢牢抓住大地，苍老的皮肤黝黑皲裂，裂缝中还布满了墨绿的苔藓。站在树下，抬头才能仰望到树冠，但大部分的树枝都已枯萎。曾经被闪电击过，那些树枝干枯焦黑，伸向天空，好像在蓝色的幕布上撕开的裂缝。树下的四周还散落着鞭炮香纸的碎屑，经常有村里人来祭拜一下，给樟树缠上一圈红布。

一切经历过岁月的生命，总会有些灵性，我对他也充满了敬畏。

澧水河中

樟树的四周都是平坦的菜地，再往河那边走100多米，就来到了澧水河边，河谷的这边是平缓的斜坡，对面是陡峭的红色岩石，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河滩边有大片绿绿的青草，中间夹杂着紫云英，如繁星一样细碎的小花。临到水边，布满了鹅卵石，这一片河水缓慢，如镜子一样平。在一些水湾边摆着几块大一点的石头，上面光滑发亮，是平时村里人洗衣的石头。这时坐在河边，回头已经看不到村庄，河滩边有一排垂柳，在石堆上还有一人多高的茅草，此时都是锋利如剑一样的绿叶，随风摇摆。如遇上秋季开花，叶子枯黄时，一片片白茫茫的茅花，风吹过还飘来片片飞絮。

那时我还没结婚，回家时就经常悄悄的两个溜到河边来，不过有时小侄女和侄儿会跟着一起来玩，我们就一起逗小孩在河边玩耍。可惜这些景色后来就几乎看不到了，记忆中的美景，因为河中的采砂船的滥采而慢慢消失。

王家坪有好几个村小组，靠近路边中间的就是岳父家这一组，房子就在几户人家的最后面，是最高的位置。岳父家是一层平房，一线铺开有七间。右边三间是老一点的房子，应该是八几年建好的，这三间的中间是堂屋，左右各两间卧室，在左边四间是后面增建的餐厅，厨房，火房，洗手间和浴室，最左边还有一间卧室。可能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那间火房吧，靠近里面窗户位置的地上挖开了一个1平方米左右的火坑，边缘是石板围住。从屋顶上垂下一个铁钩，上面经常是要挂一个铝壶，烧着开水。顶上有两排木勾，可能是我经常回去的时间是春节，上面总是熏满了腊肉和腊肠。吃完饭后，大家就围在这里烤火，把大块的树根扔到火坑里，就可以慢慢烧起来，顺便烧一壶开水，而屋顶的腊肉也熏香了。右边墙上有两个烧火的口，从这边烧火，隔壁的厨房锅里就可以炒菜了。

一桌的菜

以前大哥在的时候，蹲在这烧火的肯定是他。大哥幼时生病发烧，后来智力不太好，所以也没结婚一直都在家里，另外还有四个姐都已经结婚了。只有二姐就留在家里，所以二姐夫我们都是喊的二哥。

岳母在我老婆两岁时就过世了，岳父既当爹又当妈的一人拉扯着六个孩子长大。孩子都长大后，相继外出打工去了，就留他和大哥两个人在家，后来二姐两口子有小孩后，就回老家来了。我见到岳父时他六十多岁，精神和身体都很好。他身材高瘦，身板笔挺，满头的黑发和我父亲比起来显得更年轻，平时他的话不多，性格很温和。

我本来也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第一次去岳父家，不知道开口说什么才好，对人情世故我是一脸的茫然。可能我的木讷让岳父更认可吧，当慢慢熟悉了解后，和他还是很聊得来。要和岳父聊天最好还是喝点酒，家里总会酿些米酒，味道香甜也不会容易醉，每次上桌都会来上一杯。这边的菜里少不了火锅，一般一桌菜会有2-3个锅，下面用炭火热着，可以边吃边喝边聊，一个小时也有热腾腾的菜。岳父喝了点酒后，脸就通红，说话也大声，话也明显多了起来。岳父这边家人多，一有亲戚过来，满满的要坐满一圆桌。

岳父年轻时应该是很英俊帅气的，早年岳母是镇上的姑娘也心甘情愿嫁到农村里来。现在的几个舅舅都在镇上或县城，家境毕竟要好很多。或许感情太深，中年丧妻后就在家抚养几个小孩长大，一直未娶。老婆在母亲刚离开时才两岁，看妈妈躺地上不动，还爬到身上去要吸奶，过来看到的亲戚朋友无不潸然泪下。而因为大哥智力缺陷，在村里经常捣乱，不是摘人家的菜就是掏别人家的鸡蛋，邻居们跑到岳父这来申诉。岳父没办法，能赔得就赔，赔不了的只能赔礼道歉，然后当他们的面使劲的打大哥，有时候随手拿起扫把，有时是皮带，每次都抽得大哥痛哭求饶。他最不能忍得就是做这种没道德的事情，可大哥这样又没办法教育。打完后他自己也不免要痛哭流涕。

六个小孩就靠他一个劳力，家里经常是揭不开锅，有时只好靠亲戚朋友接济，但他从不主动去别人家去说。有段时间家里没有一粒米，天天吃面疙瘩，老婆年纪小就哭着不肯吃，二姐就哄她，说吃面以后长得更白胖。岳父还送几个女儿都读完了初中，那时读书要自己带米带菜，回家经常是没有菜带去学校，就靠岳父在河边打鱼，晒成鱼干。在学校姐妹几个只能天天吃咸菜和鱼干。

传统农村男人的隐忍、勤劳体现在他的身上，和村里人的纠纷还是亲戚朋友的事情他总是会主动谦让或帮忙。现在小孩都长大成家了，在他心里却惦记着每个儿女的家事。

那千年的古樟树，沉默无语，当清风摇动树叶时是否能听到轻微的叹息。或许我们都已经习惯这个社会，人情的淡薄，感情的背叛，而能厮守那份真情是多么的不易。

我很想写下那树、那村、那人，但写下来却如此的平淡无味，如真实的生活，本该如此吧。

2017-05-04
深圳
留下首小诗：

父爱如古树

那千年的古树
沉默无语
风，为他清唱
三纪的轮回
是否，还没忘怀
离别的悲伤

刚硬苍老的树干
矗立在这土地
张开巍峨的树冠
撑起爱的天堂
有良苦的呵斥
也有唠叨的叮咛
只为儿女的成长
岁月的变迁
深藏在树干的年轮中
那里记录着
欣慰和沧桑

如古树一样的正直
如古树一样的沉稳
如古树一样的宽容
如古树一样的坚强
没有颂歌
没有赞扬

平凡的你
用父爱的宽厚
母爱的慈祥
抚育着儿女
放飞他们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