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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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烽火氤氲。
他的额头流着血,鲜血划过眼睑,使他睁不开一只眼睛,刺耳的鸣叫在耳畔旁轰鸣不止。
他有些失忆,仿佛都忘了自己是谁,在何处,记不清这是何年,又是何日。
他能感知到自己的双手了,紧紧握着一柄长枪,穗状红缨仅剩几缕,在偶尔吹过的风中轻轻地飘荡。
他晃了晃脑袋,耳鸣稍微减弱了,他模糊地听得到周遭的一切。
一阵风袭来。
他下意识地滚在地上,在那一瞬息间,他的兜鍪被打飞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落在泥泞之中。
他缓缓起身,喘息着。
他的视线透过一阵烟尘,看到了一个光头蛮子,蛮子两只手转动着绳子,上面系着大块石头,红彤彤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他,像一匹饿狼。
套索转了两圈,石头朝着他突然袭来。
他端起长枪,挡住了套索,石头在枪头上转了一个圈,长枪被一股力量牵制着,他使不上力气。
光头蛮子嘿嘿笑了起来,叽里呱啦大声叫喊着。
他听到不远处的一阵吵杂,叽里呱啦陌生的语言,兵器碰撞的声音,还有自己能听得懂的熟悉呻吟、惨叫和求救声。
蛮子咧着大嘴,还在笑。
他深吸了一口气,趁着蛮子失神一瞬间,长枪从他的手中掷,飞在空中,套索被瞬间拉扯而去,蛮子也被踉跄后退了两步。
长枪深深地扎在蛮子身后的泥土中,而他的影子已经笼罩在蛮子身前。
蛮子慌忙拔着自己腰间的短弯刀,结果被他一脚踹倒。长剑闪着寒光,划过蛮子识图阻挡挥舞的手臂,几根手指头飘在烟雾之上,长剑刺中了蛮子的脖颈里,迸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袍肚。
他收回长剑前,在自己的护臂上擦拭掉剑身上的鲜血。
他深深地呼出了那口气,抬起头。
一个硕大的缺口裸露在厚重的城墙上,残垣破壁。遥远的视线之外,是一片灰暗的草原,数不清的烽烟向上飘去,在一片朦胧缭绕之中,一轮昏黄的日头渐渐升起。
夕阳渐渐落入河中。
他勒紧缰绳,翻身下了马。
偌大的府邸前,两侧的红灯笼高高挂起。熟悉的老管家站在门前,笑呵呵地相迎。
他抬起头,黑色的夜空已经覆盖了头顶,远处的房屋之上炊烟袅袅。
他朝管家点了点,身披厚重的盔甲,迈着大步,跨过了门槛。
“赵将军回府咯!”
率先迎接他的人,在他意料之内。
十二三岁年景的女孩,没有长裙,没有手绢,没有迈着小步,一身束腰束腕束脚,提着一柄短剑,直刺而来。
看着女儿迈着似是而非的步伐,他笑了笑。
当她的剑尖快要刺进他的胸膛的时候,她有些犹豫,握着剑把的手稍微有点颤抖,可惜她已经收不回了。
在那电火光石之间,他的佩剑出鞘了,挡住短剑,借力将她那小巧的身躯朝着自己的胸膛拉了过来。
她靠在冷冰的山文甲上,握着自己手中的短剑,紧紧地抱着他。
“爹爹终于肯回来了。”
他低头抱着她,抚摸了下她的脑袋,他笑着说道,“再不回来,你都要出嫁了。”
“我才不要嫁人!”女儿从他的怀中挣脱开,气哼哼地跺了一下脚。
“你快年满十四了,怎能不嫁人呢?再者说了,你这个样子,谁还敢娶你?”
“没人娶更好!我还不嫁呢!”
她非常气愤地丢掉自己的短剑,哼了一声转身远去。
“可人!”
他朝着那一闪而过,消失掉的身影,叫着她的名字。
“你啊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惹那个小祖宗干什么。”
他循声而去,记忆中的她,静静地站在他的身旁。
她一脸淡然,一袭淡黄色长裙,熟悉温暖的微笑像一朵绽放的花朵,她双手扶在他的护腕上。
“夫人 .. ”
他有些哽咽,用颤抖的声调对她说。
“你们真是一对冤家。”
她依偎在他手臂上,依旧笑着。
二
她依旧笑着。
他翻身上了马,回头看了一眼她。
她戴着某种动物的皮毛制成的毡帽,帽子的颜色和同样毛皮的大衣都显着脏的暗色,仅有几缕黄色从中冒出,为别人诉说着它原本的颜色。
她面黄肌瘦,干涸的嘴唇上裂开了几道口子,连鲜血都仿佛不会从中流出了。
他不忍再这么仔细地看下去,他摆了摆手,拉了一下缰绳,黑色挺拔的骏马哼了一下鼻息,载着他远去。
“阿爸去哪了?”
她抱着剩下一摞残破的毛皮,看向恩和。
恩和攥着鞭子,脚下的巴拉摇着尾巴绕着他转来转去。
“羊关好了?”
她舔了舔嘴唇,有些发疼。
“关好了,阿妈。阿爸他 .. ”
“他去换粮食了。”
恩和看了一下她手中的毛皮,欲言欲止,在她眼中,他乖巧地点了点头,叫了一声巴拉,甩着鞭子转身离去。
她悄悄地叹了一声气,去掉这些次品,他压根没有带走多少成色上好的毛皮,就仅仅骑了一匹马,往日都是两匹马满载而去,满载而归。
她看了一圈四周,陌生的草原,陌生的山川,他们已经远离熟悉的牧场很远很远,他们朝着西边,向着南方,不断地迁徙。结果水草没有想象中那么丰满,干涸的大地犹如她的双唇,裂开着一道道沟壑,绿色的血液早已消失。
她望着东南方向,他消失的边际,太阳在渐渐地沉落,深红色的霞光笼罩着远方一片片连绵不绝的山脉,按照部族中长者的话来说,这是白灾的迹象,这是长生天的预言。
这个冬天,能不能熬得过去呢?
这个冬天,拼了命也要熬过去。
他站在一匹黑色挺拔的骏马前,马儿喘着粗气,白色的水雾喷涌而起,但是它渐渐地出气多吸气少,慢慢地,突然跪了下来,最后倒在了地上。
静静地,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他也静静地看着,最后轻轻地拔出了马鞍旁的短弯刀,抬起头看了一眼百米外的黑色高大的城墙,月光洒在墙面上。
城门被缓缓地推开了,在寂静的夜中响起了震耳的轰鸣,他能感觉到就连脚下的大地都在震动。
城门打开了,一只响箭从中而起,朝着皎洁的月亮飞了过去。
“冲啊!!”
身旁顿时响彻起震耳欲聋的吼叫,他紧紧握着刀把手,一边朝着城门奔跑,一边也跟着大吼。
这个冬天,拼了命也要熬过去!
城墙上亮起了火光,一道道火箭射了出来。
和他一起奔跑的,有几个倒霉鬼中箭倒在地上呻吟着。
没有人理睬他们,更不会有人帮他们。
有马的勇士早已一拥而入城了,可惜他的两匹马,家中唯一的两匹好马早已奔死在路上了。除了粮食,他决定还要抢两匹战马。
终于他冲进了城中,他喘着粗气,火光在四处燃起,嘶吼声,求救声,呻吟声,刹那间充斥在他的耳朵里。
有人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大声叫道,“还他妈愣着干嘛,跟我去粮仓!”
粮仓?
那个人看了一眼巍然不动的他,叫骂了一声,挥手喊了几个人,朝着一座火焰燃起的巨塔方向跑去。
那座火焰构成的塔,像极了一层层篝火构成的浮屠,在整个部族聚在一起的大会上,那个夜晚,熊熊燃起,庆祝着丰收。
砰砰砰。
是火绳枪的声音,断断续续响在远方。
他惊醒了,什么粮食,什么女人,没有马,没有武器,又有什么用?
他拉住几个奔跑的人,大声吼叫道,“武器库!火药库!马厩!”
三
火药库炸了。
他回想起来了,所有的火药因为一把火,绽放出了璀璨夺目的光,炸碎了房屋,炸开了城墙,炸飞了他。
额头上的伤口停止了流血,他终于能睁开双眼,他揉了揉眼睛,清晰的视线又重新回来。
不远处的粮仓变成了一堆灰烬,火光消失了,近处的,远处的,只剩下一撮撮小火苗,奋力地燃烧,奋力地冒起黑色的烟。
突然之间,整个喧闹的城池安静了下来,他细细聆听,除了不知何处传来的断断续续呻吟,什么也听不到,静悄悄的周遭,犹如他脚下已经冷掉静悄悄的蛮子一样。
但是他听到了一声脚步。
又一个蛮子。
那个蛮子从残砖破瓦的废墟中缓缓站起,蛮子端着短弯刀,被烟熏黑的面孔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他只能看到那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又是一匹饿狼。
他双手握住剑,低着下盘,围着蛮子绕半圈,缓步交替。
蛮子摇晃了下脑袋,他知道蛮子有耳鸣,这是个好机会,但是这个蛮子并没有放松对他的警惕,紧握着弯刀的右手迸出了青筋。
蛮子也绕起了半圈,耳鸣似乎已经好了,闲庭信步似的仿佛在观赏每一株鲜花。
静悄悄的黑烟轻飘飘然,荡在他们的中间。
静悄悄的清晨,太阳的光芒穿透了薄雾,照在他们缓行的脚步上。
寂静被打破了,一声女性的尖叫响起,火绳枪也随着响起,痛苦的咆哮,深沉的呻吟,重重的脚步声,兵器相撞并起的尖锐声响 ..
他动了,
蛮子也动了,
长剑和弯刀瞬间撞在了一起。
他伸直了双手,直挺挺地站着。
她站在他的身后,一件铠甲接着一件铠甲地为他穿上。
“怎么还没回来,又要走了?”
她的声音里,一丝的怨恨,一丝的撒娇。
“军务紧急 .. ”
“不是说好了这次一起祭月,过中秋吗?”
“哎,军令难违 .. ”
“能赶得回来吗?”
“差不多吧,只是些蛮子打秋风而已,驱赶一下就散了。”
她终于帮他系好盔甲,转身走到了他的面前,双手放在护心镜上,眼神怨恨地望着他。
“又是流民,又是蛮子,今个年头也不知是怎么了 ..”
他微微一笑,双手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
“夏天大旱,初秋又闹蝗灾,压根就没得一点收成,吃不饱,能不闹吗?”
“让大户开仓呀,敢情儿这税倒是没少收 .. ”
“夫人!”
她闭口缄默,生气地转头望向一侧。
“可人那生气的模样,我可算是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了。”
“说起可人,她还跟你怄气呢。”
“没关系,小孩子,待我从北边回来,带两件小玩意哄哄她就行了。”
“今儿又说人家是小孩子了,前些日子你不是催着人家出嫁吗?”
他突然有点哑口无言,她看着他吃瘪的模样,忍不住发笑起来。
四
恩和忍不住,突然大笑起来。
她低着头,靠着地炉,趁着火的温暖,火的光明,她一针一线缝着毛皮。
蒙古包外,狂风不息。
恩和又是一阵大笑,惊醒了脚下的巴拉,它抬着头一脸疑惑地看着恩和。
她也停下了自己手中的活计,看向他。
恩和注意到了母亲的目光,他举了举手中的东西,一本破旧的书。
“这是先生之前给我的。”
先生,是大汗身边的汉人,彬彬有礼,而且足智多谋,就像传说中的妖怪一般。
“先生之前还教我背了一首词,阿妈,你要听吗?”
她摇了摇头,恩和遗憾地低下了头。
她没有心情,看着地上几张次品残破的毛皮,她此刻希望自己能成为那位先生口中的江南心灵手巧的女子,一双手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她有些习以为常,不过这次她却突然听到不同寻常的声音。
是狼。
巴拉猛地站了起来,竖立起汗毛,朝着蒙古包外吼叫。
这次的声音听得确切了,狼在长啸。
恩和也猛地站了起来,他放下书,看了一眼他的额吉,拿起脚边的鞭子,和巴拉一起冲出了蒙古包。
风在咆哮。
像刀片一样刮过她的脸庞。
她看见恩和站在羊圈边,挥舞着长鞭,巴拉在黑暗之中狂风里四处窜动,狼的嘶吼,受伤的哀鸣不时地响起。
狼越来越多,吼叫越来越近。
她很着急,环顾四周,拾起一根木棒,大步跑向恩和。
一团黑影却朝她奔来,但她不知情,待她发觉的时候,狼牙闪着白光,血盆大口从天而降。
她尖叫。
恩和慌忙转过身,看到了巴拉被一只狼咬住了喉咙,他的额吉双手用力打着狼的脑袋,红白之物从中迸出,狼牙却紧紧咬着没有松口,他提着鞭子,一边逆着风奔跑,一边大叫,“阿妈!巴拉!”
狂风吹来了黑暗,几只狼影婆娑,绕在他和她的周围。
这时,一声马蹄声被风带了过来,同时带来了熟悉的气息。
黑色挺拔的骏马撞飞了一匹野狼,寒光一闪,短弯刀砍在了另一只的脊梁之上。
头狼在长啸。
狼影迅速地消失了。
他翻身下马,拎着弯刀,着急地跑到她的身边,看着巴拉静静地躺在地上,鼻息间没有任何白气冒出。
太阳渐渐从东方升起。
朝着日头初升的方向,巴拉被埋葬下。
“羊群怎么样了?”
“丢了几只,死了几只 .. ..”
恩和低着头,揣着鞭子,颤抖着下巴,一直盯着巴拉的土包。
他不忍直视,看向她,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粮食,怎么样了?”
她的问题,比起安慰恩和更加难以回答。
他头也不回,指了指身后的骏马,“换了两袋粮食,只够一个月的时间。”
“什么?那些可都是上好的毛皮啊!”
“边境的互市上,粮食价格一天三变,那群汉人们在漫天叫价 .. ”
“那可是些上好的毛皮啊 ... ”
她一直喃喃重复着。
“那冬天怎么办 ... ”
“部族已经在聚集了,大汗在召集最好的骑手和勇士 .. ”
“什么,你们要做什么?”
他盯着她,她一脸不解,期待着他的回答,他咬着牙,看着空荡荡的羊圈,看着低头抽泣的恩和,看着满脸沧桑的她,斩钉截铁地从口中蹦出一个字,“抢。”
五
蛮子越来越多。
他的身边只聚集起十几个护卫,他们冲出了府邸大门,明明是深夜的黑暗,在他们眼中外面却是犹如白天一样明亮,熊熊燃起的火光照耀在他的瞳孔之上。
一处粮仓被烧毁了。
“大人,流民偷偷打开了大门,和蛮子串通一气!”
他看了一眼城墙上活下的弟兄,他对着身边的副将,“我们去粮仓!”
几只火绳枪喷射出火光,近处几个蛮子被打下了马。
他一剑深深地刺中一个蛮子胸膛,鲜血染红了毛制品的衣物。
可是,蛮子越来越多。
他们举着狼牙棒,棍棒,套索,更多的是弯刀,还有一些是汉人的武器,长剑,朴刀。
一个蛮子笨拙着挥砍长剑,压根不会削和刺。
他可以轻松躲避,再一脚把他踹翻天,紧接着一剑刺入他的喉咙。
这一招他越来越熟练,仅靠蛮力的蛮子,他用技巧一一杀了他们,简单到让他感觉这些人并不是正规的士兵。
巨大的狼牙棒朝着他的头顶锤了下来,他不敢怠慢,就地翻滚,长剑离手,左手反手握住剑柄,穿透了狼牙棒的主人的肚子,随着左手用劲,肚子裂开了,细长之物从中涌出。
火绳枪在身后再次响起。
他整个人赶紧趴在地上,几个蛮子举着弓箭倒在了地上。
他喘着粗气,扶地而起的时候,几匹驽马冲了过来,冲散了火绳枪的士兵,冲进了粮仓内,他们在粮仓内大声呼喊着,刺激着周边的蛮子,越来越多的蛮子从火光中冒了出来,发着光的眼睛像一匹匹饿狼。
然而粮仓内,却没有能喂饱他们的粮食。
一粒也没有。
粮食都被征集走了,剩下的都被贪了,只有上层是满袋的粮食,下面全只是装满石头的袋子。
饿殍遍野,却没有人开仓放粮,结果大家都奔着粮仓来了,之前是流民,今个又是蛮子。
他想起了她,他临走之前,她说的那句话,
“又是流民,又是蛮子,今个年头也不知是怎么了 ..”
怎么了,怎么了,知道怎么了的人,那群贪官污吏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报,报,蛮子袭击了武器库!”
他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握紧剑柄,对着剩下的同伴挥了挥手,
“放弃粮仓,去武器库!”
粮仓内的蛮子气急败坏地大叫着,一个个火把被扔到仓内,借着火焰发泄下他们的愤怒。
武器库里只有几杆长枪、几把朴刀。
他看了一眼,就离开朝着马厩奔去。
马厩里也没有了一匹马。
想想也是,并不出他的意料。
守卫这座城池的并不是正规的骑兵,但是也应该有几匹战马吧。
他决心一定要找到两匹!
街旁另一侧是火药库,在他之前已经有了几个人冲了进去,但都被里面守卫的火绳枪击毙。
火绳枪,火药可是好东西,比上好的毛皮更值钱,他们把屋子团团围住,躲在墙壁、石磨等障碍物后,谁都不敢向前。
一阵火光从他的右侧冒起,又是一处粮仓熊熊燃烧了起来。
该死的,这帮人到底要烧多少粮食?是来抢粮食的,还是烧的?
街边响起一阵撕打声,汉人的甲片走动碰撞的声音传来,他对着身边的人大叫了一声,“汉人来支援了!再不冲就来不及了!”
一个同伴握紧了双拳,咬了咬牙,大吼了一声,跳了出来。
火绳枪喷出白烟。
在那个人在半空中摔下的时候,他和其他人冲了上去。
他看到蛮子们冲进了火药库。
来不及了。
他一剑了结面前的敌人,对剩下的士兵叫道,“不要和他们纠缠了,跟我上!”
火绳枪断断续续响了两声,更多的传来的是痛苦的哀叫。
他奋力地奔跑,仅仅只有十几米距离。
他第一个冲进了屋子内,一刀砍断火绳枪的枪身,紧接着一刀抹了敌人的脖子。
剩余的敌人都相继被同伴砍翻在地。
他看到大约十杆火绳枪静静地放置在一旁。
而另一旁静悄悄地坐落着一门火炮,角落数十颗圆形炸药成金字塔形状立着。
盔甲的声音在屋前门外响起,他转身望去。
他大叫着,举起长剑奔向火药库内几个蛮子。
此时他看到一个垂死的士兵从怀中拿出一个火折子,士兵吹醒了火焰,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朝着火药堆积处扔了过去。
他看着那个身着明亮铠甲的将军,举着长剑大叫。
同时他也注意到一闪而过的明亮,轻轻地在空中飘舞,即将落在那堆火药之上。
他瞪大了双眼,推开了发愣的同伴,冲出了房门。
火焰在他的身后涌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其推起,推在半空中,在空中摇摇晃晃,像只断了线的风筝。
火光似乎刺瞎了他的双眼,他看不清了四周。
他的耳畔响起他的恩和,和她的声音。
他牵着两匹马,即将离开,奔赴大汗召集之处。
他的恩和,抬着头告诉他,希望他能早点回来,满载而归,他会给他唱一首先生教的汉人的词曲,代表着团圆和幸福。
他看着那个蛮子在火折子落下的时候冲出了房子。
他也赶紧转身跑开,但是来不及了,同样巨大的力量虽然并没有将其冲飞上天,但是让他踉跄后退,整个人倒在地上,耳畔响着震耳欲聋的轰鸣。
他的眼前同时也看不清周遭。
一片白光之中,他只能看到他骑在马上,即将离去的时候,他的女儿,可人低着头问他,
“为什么我不能和爹爹你一起去?我的剑术现在可厉害了,这样我就能天天见到爹爹了 .. ”
他骑在马上,摸着她的头,笑着回答,“我是去打仗,为了让你终生与它无关。”
可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希望他早点回来,平安回家,她学会了一套剑舞,她想在中秋那日,一边祭月,一边为他翩翩起舞。
六
刀和剑不断地在碰撞。
他一次比一次用力,源源不断的力量涌上双手,狠狠地砸向对面的汉人。
这个一身残破盔甲的汉人将军,似乎力气越来越小,刚开始他们还势均力敌,但现在他只能双手持着长剑吃力地阻挡。
短弯刀下劈在长剑上,溅起的火花闪耀在他们之间。长剑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豁口,赢定了,我的恩和!他连续地挥砍,阻力越来越小,汉人将军已是强弩之末。
马上我就能回去了,我的她。
他盯着面前的汉人的盔甲,露出觊觎的眼光,没有马,没有粮食,这套铠甲也能值不少价钱。
马上我就能和你们团聚了,我的恩和,我要听听你学会的词曲 ..
我们一家人终于要团圆了 ..
哀嚎越来越近了,他突然看到一个面黄肌瘦的汉人小孩从废墟中跑了出来,后面紧跟着几个他的光头同伴,有个人扛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妇女,有个人背着几大袋粮食。
汉人小孩一边奋力地向前逃命,一边大叫着什么,他听不懂,但是能依稀分辨出几个词语,恩和跟先生学习汉语的时候,他也学会了几个发音。
小孩在求饶,叫道,“没有”,“粮食”,“救命” ..
两个光头同伴似乎看腻了面前的小老鼠的慌不择路,他们拉满弓,随后两只箭划过美丽的弧线,前后射中了小孩的后背。
他看着小孩倒下了,瘦骨嶙峋,轻轻地倒在了地上。
他仿佛看到自己的恩和倒在了没有绿草悠悠的荒地上,他的鲜血从身躯之中流出,哺育着干涸的大地。
“恩和!!”
他的刀静静地停在半空中,再也砍不下去。
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剑身已经裂开几道缝隙,裂纹沿着豁口一直蔓延到剑柄。
“能赶得回来吗?”
“差不多吧,只是些蛮子打秋风而已,驱赶一下就散了。”
恐怕自己这次赶不回去了。
他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双手虽然举着剑,但是他知道他已经阻挡不了面前的蛮子下一次的一击。
但是这个蛮子停住了,红彤彤的双眼汩汩不断地流下泪水,在沾满黑色灰烬的脸上滑过两道清晰干净的泪痕。
蛮子举着刀,静静地停在半空中。
他自然不会放弃这个好机会,他用尽所有力气反手一削,蛮子的一只手握着弯刀飞走了,下一刻,长剑刺中了蛮子的胸膛,鲜血从蛮子的口中涌出,那双早已失了神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的身后,慢慢地倒了下去。
当他费劲地拔出自己的剑后,他再也没有任何力气了。
他苦笑了一下。
面前不远处有四五个蛮子,有个人扛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妇女,有个人背着几大袋粮食,更有两个人拉满了弓对着他。
他的右手在颤抖,终于不受自己的控制,长剑从手掌中滑了下来,他无奈地笑了笑。
两只箭羽一前一后,飞了过来。
他抬起头,看着渐渐明朗的天空,白云蓝天的苍穹,一只雄鹰展翅飞翔。
七
一只苍鹰在远方展翅翱翔。
恩和站在没有绿草悠悠的荒地上,干涸的大地裂开了一道道沟壑。
他望着南方,二弦的马头琴被一个老人轻轻地拉动着,悠长的声音圆润婉转。
恩和等待着,等着一个约定的时间,可是这个时间早已过去,夜幕降临了,他伴着弦调,唱起了歌,一首汉人的词曲,诉说着一种团圆。
脚边了没有活泼的巴拉,只有一头小羔羊,在吃着已经干枯发黄的草梗。
远处的山头上,一头年轻的头狼站立着,凝望着山下的蒙古包,一个个影子在其身边穿梭不止。
月亮出来了,满盈的月光布满了整个无垠的苍穹,洒在了他的身上,洒在头狼的灰色毛发上,洒在那一块泛黄的绿叶上。
他哼着曲,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头狼对着满月,长啸不息。
与此同时,偌大的府邸前,两侧的红灯笼高高挂起。却没有了熟悉的老管家在笑脸相迎,只有可人一个人拎着剑在等待着。
她抬起头,黑色的夜空已经覆盖了头顶,远处的房屋之上炊烟袅袅。
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骑马而至,快到门口时,跌落下马。
士兵躺在地上,没有了生息,手中紧紧地握着一枚兜鍪,兜鍪上面沾满了黑色的血迹和泥土。
可人看着那枚兜鍪,咬得嘴唇没了血色,眼中泛起了点点泪光。
她舞起了剑,迈着灵动优雅的步伐,耍着剑花,在满盈的月光下,舞起了剑。
为了一个约定好的团圆。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