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锡:我的自恋,是被逼的。
初中时大家都学过刘禹锡的一篇文章《陋室铭》,我们可以回顾一下开头: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室是陋室,惟吾德馨。
山不在高远,水不在深浅,房子不在简陋与否,一个地方之所以被人传颂,自然是有不凡之物,不凡之人。而我刘禹锡就是这样的人。
乍一看,刘禹锡也着实自恋过了头,自命不凡,以仙人仙物自比。实则,事实并不是如此。
此时的刘禹锡应该算是失意之人,过去朝堂上的辉煌、过去的琼林之宴,过去的弹琴赋诗譬如昨日死,他的政治理想以失败告终,好友至交分隔在穷乡两地,他被贬在和州当通判,还与个不喜欢他的县令朝夕相对,被排挤,被打压,吃不好,住不好,与过去的生活有云泥之别。
一个人沦落到这种天地,该是无限伤感忧愁的,但他偏不,就如他从前写过的一首《秋词》: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古时,人们的认知里,秋都是萧索的,惹人愁肠的,这是别人字典里的秋,刘禹锡偏不这样,旁人的寂寥与伤春悲秋在他这都显得矫情,他说,秋天就该是比春天更好的季节,浩瀚的晴空,有白鹤成群直冲云霄,便足够引发诗情,如同冲入云霄的斗志,那种热情是不灭的啊。
因着这等豪情,他被称为“诗豪”。
但诗豪的一生并不是顺遂的一生,他少年成名,在那个人才辈出的时代,能占得一角席次,无疑是才华出众的。
他表字梦得。传说是他母亲做梦,梦到孩子是大禹所赠,锡是有赐的意思,故得了梦得与禹锡的名字。又有人说来源于《书·禹贡》:禹锡玄圭,告厥成功”,意为天赐。他生于苏州县,亦是书香门第。
曾踏足金陵,作诗《乌衣巷》,一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流传千古。那时的他是聪明的,逢人作诗,他总是被夸耀的那一个。十几岁出游,拜谒名家,正是年少意气。
贞元9年,21岁的刘禹锡进士及第。对他来说,这样的荣光,别人耗尽一生都可能达不到。
做官之后的刘禹锡,仕途亦十分的顺利,一路高升,不到三十岁,便受当时的重臣王叔文器重,更是夸他又宰相之才,一时朝堂之上,在没有比他更风光的角色。
也因此,他不羁与恃才傲物的性子尽数发挥了出来,常常官僚的聚会,他看不惯便会直接指出来,别人做的诗,他亦觉着不堪入目。
如此一来,他在官场上其实很不得人心,这也为他后来的仕途埋下了很深的隐患。
安史之乱后,朝堂一片混乱。刘禹锡眼望着百姓流离,民不聊生,试图和朝堂上的臣子们举行一场改革来改变现状,来励精图治,这场革命叫“永贞革新”。但这场改革却十分的不顺利,不仅不顺利,还将自己给搭了进去。
他从前种的因,这个果终需他自己承受。
正如我们前文所述,他被贬和州。
这种贬谪生涯,一经历便是23年。23年,足以把一个壮年人熬成鹤发,足一把一个人的斗志磨成平石。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但我们从文中所见,依旧是个积极的乐观的,愿意自我激励去振作的刘禹锡。
故他当初被贬和州,虽一时河东一时河西,但他的心态并没有崩。
他的心态是好的,奈何知县非要为难他。
世人都喜欢看英雄末路的戏码,本该是个知县可能一生都见不到的大人物,突然在他手下干事,焉有不自得的道理。
但他很生气,因为刘禹锡根本没有低人一等的自觉,依旧如沐春风,平静而自适。
这点彻底惹恼了知县,所以让他从一个风景尚好、坐北朝南的大房子里搬出去,搬到一个小房子里去。
但刘禹锡依旧如过往一般,丝毫没有焦急难过的样子。
如是搬迁三次,刘禹锡的房子基本只能容下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了。但他却在这种环境下写下了《陋室铭》: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虽房子简陋,但没有什么烦心事了。没有公事要管,没有各种劳神事要烦,眼睛放到远处是一片青色,放到眼前有琴,有书经。过去的诸葛亮与扬子云都是这么过来的,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如是宽慰,刘禹锡才能找得到自我,才能找得到坚强的理由。这样的心态,才能让他在贬谪生涯中,历经波折不觉凄苦,平静大过委屈。
23年,人生得意与失意,都耗不过漫漫虚度的时光。唯有心中的平静,才能真真正正勘破苦与怨、愁与哀吧。这也是后来,刘禹锡能在波折后能重振旗鼓的理由吧。
到了后来那个许诺过要晚年跟他一起做邻居的柳宗元已经不在了:
《重别梦得》
二十年来万事同,今朝岐路忽西东。
皇恩若许归田去,晚岁当为邻舍翁。
如果皇上允许的话,希望我们老的时候能做邻居,哪怕是种田也好,你我再喝着浊酒,弹琴赋诗。
后来的刘禹锡旧地重游,不知内心是平静抑还是不舍,但贬谪时光是不能再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