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费斯雨发财记(6)
芳华十月,天蓝得醉人。有麻雀在街边小矮松上轻盈跳跃着,叽叽喳喳。被桂花香熏过的风儿老神在在,懒洋洋撩起费斯雨的黑发,不打招呼吻过她白嫩的脸庞,调戏般掀动她蓝底黑花的布裙子。
费斯雨此时正站在弟弟学校门口。一道自动伸缩门像一道结界把红尘和和梦幻隔开。结界里面秋天的花儿姹紫嫣红沿着墙壁妍妍地盛放。广场中间,旗杆上的五星红旗像开放最盛的玫瑰迎着风猎猎绽放,神气地鄙视墙根下那些坐井观天的小花儿。教学楼在阳光下安静地矗立着,像一个慈祥的晒着太阳的老母亲。
费斯雨有些恍惚了。仿佛回到了从前,自己还是初中时那个茕茕白兔,惊慌失措到处寻找安放自己的地方。
她左手紧紧握着挎包的带子,右手握拳,四个指头掐着手心,感觉尖尖指甲已经划破皮肤戳进肉里,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爸爸回来,她要弟弟,爸爸和自己组成一个温暖的家。至于妈妈,她想怎样就怎样。她不会再怕她,不会再担心她时不时伸出手来掐她,打她,如果那样的话反而更好,她就有借口跟她对打了。
伴随着“叮铃铃”的铃声,一群孩子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现在的孩子多早熟啊!男生女生都长得高高大大,斯斯文文。男孩子像小白杨挺拔,稚嫩。女孩子像鲜花娇嫩多汁。没有大声吵闹,要好的三五成群,自动分成一组一组的讨论着事情往外走。
费斯雨又想起当年,傻乎乎的孩子们,男孩子下了课,噌噌噌背着书包就没影子了,忙着上网吧打游戏。女孩子早熟的也不多,绝大部分傻头傻脑,没心没肺,她混迹在没心没肺里面,滥竽充数走过了她的少女时代。
“啪”她的肩头被重重拍了一下,一只结实的胳膊绕过她后背围着她。她抬起头,她的亲亲弟弟站在她面前,高兴地揽着姐姐,“姐姐,你是来秀青春貌美吗?你看看。”他向着门口走出来的学生努嘴。
费斯雨得意地笑了,不管男生女生一律拿乌溜溜清澈透亮的眼睛看着她,眼神里惊叹,渴慕,欣赏不一而足。前面的看傻了眼,忘了举步,被后面惯性而来的学生撞一下,还是舍不得移开眼睛,被后面的人推挤着边走边回头瞅。
费斯雨想起大学室友说过,她的美没法子形容,脸美,身材好,还有种洋气,这种洋气是很多美人没有的。她美得咄咄逼人。你不看她是吧?她的美会带一个钩子把你眼睛拉过去,粘在她身上挪不开。
她的眼睛最漂亮,是她作为美人的骨。撑起她作为美人的神韵。
很多年前,香港有个美人叫周海媚。周海媚的美叫人神魂颠倒,她的美就是一双眼睛长得好看。费斯雨也有一双那样的电眼,看人时长睫毛像扇子一样,先轻轻在你心里扇啊扇的,扇得心里毛绒绒的,然后那眼睛才向你瞟过来,她的眼睛有点往上吊,看人时就没了焦距,360度无死角一样的柔光罩着你,你就像被聊斋的小唯蛊惑了,全身骨头都酥了。
费斯雨对别人的惊叹习以为常,小小的虚荣了一下子,元神归位,她垫起脚尖,“啪叽”亲了一口弟弟,“小子,越长越帅了哈!一米八了吧!走,姐姐请你吃羊肉。”
两人到镇上的崔大大羊肉馆点了两斤羊肉,费斯雨知道弟弟就好这个。点好羊肉,她一个劲地捅着桌子对面的弟弟老实交代有没有女孩子喜欢他。“费小通,你要敢说没有女孩子喜欢你,我用筷子戳死你。”她虚张声势地拿着筷子绷着脸,睁大眼睛瞪着弟弟。
费小通红了脸,他长相极为清俊,一双桃花眼安放在一管挺直的鼻梁两边很是妥帖。年轻的他像一头初生的小鹿,好奇地对世界探头探脑。他再好奇也不敢谈恋爱,觉得成人的世界离自己还挺遥远。他晓得姐姐在跟自己开玩笑,但是,给他写情书的确实有点多。
费斯雨看他红了脸,有种洞悉真相的得意,立马又虎下脸,“你要是敢在上大学前谈恋爱,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费小通诺诺点头,姐姐唬人的招数他一清二楚,但是,他愿意让他觉得他很怕她,看她神气地在外人面前说她如何言传身教把弟弟教育得又乖又好的。他不会早恋的,上大学也不会,他要让姐姐着急,然后再很听话的跟姐姐挑的女孩儿结婚。那样,姐姐又可以得意地标榜她有一个多么听话的弟弟。
让姐姐高兴在他生命里很重要,他似乎只有姐姐这么一个亲人。
羊肉汤上来了,费斯雨习惯性地往他碗里扒拉羊肉,他也不客气,只管大口吃着。他知道姐姐心满意足看着他。
“小子,明年中考一定要考上县一中哈!姐姐准备租一个大一些的房子,爸爸回来后我们一家三口就在一起了。”
费小通被呛了一口,费斯雨俯过身子给他捶背。他不是为我们“一家三口”震惊,他是因为爸爸要回来这个利好消息惊住了。他抬起头,一双黑漆漆的桃花眼期待地看着姐姐。
费斯雨受不了他那小绵羊似的眼神,“放心,我保证把老爸弄回来!”奶奶的,我还不信这个邪了。
吃完饭,费小通下午还有课,费斯雨在微信上给他转了五百块钱,他不收。说爸爸刚给打钱了。费斯雨上次给的钱在零钱包里都还没有用。
两人作别,费斯雨就着吃了羊肉的火气杀回家去。
不用猜,屋里一片狼藉。弟弟是男孩儿不拘小节,妈妈是行尸走肉,得过且过。屋子里一股刺鼻的酸臭味道。地上扔着弟弟的臭袜子,脏鞋子。脏袜子卷成一团一团的,已经硬硬的。鞋子呢,仿佛自己都受不了自己,左一只右一只前后摆出一种往外逃跑的姿势。茶几上,餐桌上方便面袋子,吃完饭后的打包袋子一层一层摞着,可以想象主人从外面提着外卖回家,“吧嗒”往桌上垃圾堆一礅,吃完饭,抹抹嘴,下一顿又在新的垃圾堆里刨食。
费斯雨恶心得胸闷气短。她找到自己的胶皮手套,套起来,打开所有窗户,把桌子上的垃圾收了满满六大口袋。弟弟的袜子,鞋子全部收进大盆泡着。妈妈的卧室门关着,费斯雨也懒得推开看。只是走进弟弟的房间把破掉的床单,油腻腻的枕头,黑乎乎的被子全部扔到地上。
有人进来,是费斯雨回来时路过的那家床上用品店老板,他提着大包小包东西。
费斯雨让他稍稍等一回,她取出新床单,新枕头,新被子,用装新东西的袋子把废旧东西装进去,麻烦这人带下去。
“你妈妈……哎!……没见过这么懒的女人。漂亮女人心气高啊!要我说你爸爸就应该找个实实在在过日子的。春节的时候,我看到你爸爸身上都没剩几两肉了,头发也白了,腰也驼了,就没有享过一天福,可怜哪!”
那人走了,费斯雨站在一堆垃圾中,阳光穿过窗子照进来,光线所到之处,密密挨挨的粉尘,在光影里无处遁形。费斯雨知道,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也都是密密匝匝的灰尘,厚重的灰尘飞进她的鼻子,经由肺部随着呼吸进入血液,然后流向全身,她的全身就会跟这房子一样渐渐变得脏兮兮,恶臭,遭人唾弃。
她不由得双手使劲抓着头,摇晃着,跺着脚尖叫。一股怒火从心头窜起,冲进厨房把锅碗瓢盆摔一地,拿起一把菜刀咬着牙在菜板上使劲剁剁剁,这股无名火才渐渐渐渐地偃旗息鼓。
晚上十点,费斯雨把战场打扫完,弟弟下了晚自习都回来了,她妈妈还没有进门。费斯雨头一偏,费小通心领神会地走进自己卧室,“喀嗒”一声锁上门。
她妈妈回来了。手里拎着一碗凉面。这是一个极漂亮的女人,眼睛生得跟费斯雨一模一样,看人时老觉得在飞媚眼。四十几岁的年纪,皮肤还是细腻白皙,跟费斯雨的不相上下,应该说她比费斯雨还吸引人:费斯雨的性感是无意的,在骨头里。而这个女人从里到外都带着风尘,风尘的美丽女人最可怕,每一个人都以为她对自己有感情,其实她对谁都无情,她只爱她自己。
她冷冷地瞟了费斯雨一眼,掰开筷子开始吃面。
“秦小露,你跟爸爸离婚吧!”费斯雨说话从来都是简洁明了,直奔主题。
女人一愣,“嗤”笑一声,接着吃面。
“你笑?哈哈,你笑得太早了,”费斯雨学着她妈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我已经代爸爸起诉了,我问过律师,超过一定时间分居,你们就可以离婚。爸爸所有的钱都在你这里,你还必须把钱拿出来平分。”
她妈妈抬起那双凤眼,有点莫名其妙的样子,“你算哪一根葱来跟我讲道理?我一没有偷人,二没有私奔,三没有包小白脸,离婚?你脑壳发昏吧?”
“随便你,”费斯雨抠着沙发上一个破洞,破洞越来越大,露出里面的弹簧,海绵,“跟你说实话吧,爸爸在外面有人了,他想跟那个女人在一起,这才托我跟你讲离婚的。爸爸不好意思讲,你是知道他那个人的,闷嘴葫芦一个,什么都放在心里,不代表他是个傻子。他需要女人。”费斯雨最后一句话说得厚颜无耻。脸都差点红了。
女人“腾”地站起来,五官移位,满脸煞气,嘴上还挂着一小撮凉面,椅子在地板上“吱”地一声嚎叫:那个丑男人,武大郎!卡西莫多!居然会跟别人在一起?毁了我,又抛弃我,狼心狗肺的男人!他应该一辈子被我踩在脚下呻吟,求饶!一辈子受我的折磨才对。他想离开牢笼,逃脱我的掌控,没门!她拿出手机,突然想起来没有费斯雨爸爸的电话号码,费坚强给她打电话,她都是断掉加删除,只有一个用来转账的微信。
费斯雨闭着眼睛,仰靠在沙发上,慢悠悠地给她报出一串数字,她却没有动,只是怔在那里。
费斯雨睁开眼,斜晲着她,慢声慢气,“虽然我恨你,但是你是我妈,血浓于水的亲妈。其他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又没生我,对吧?所以我一听到爸爸因为别人要跟你离婚,立马就炸了,我跟他说,‘绝对不行,你给我马上回来,我养你都成,跟我弄个后妈算怎么回事情嘛?我亲妈又没有死。’”
“对!你叫他滚回来!”费斯雨妈妈一想到那人要离开她过幸福日子,椎心泣血。第一次对女儿表示赞同,一手握拳击打另一只手掌心,“要死死在家里,在外面丢人现眼的还得去给他收尸!”
“我叫他回来?哼哼!你们大人的事情大人了。他既然自己不敢跟你说这件事情,说明他怕你,你还不趁余威尚在,给他个下马威?我觉得吧最好是你给他打个电话让他赶紧回来!”
女人却犹豫了,在这之前,她以为跟他在一起人生就已经被毁了。渐渐的她接受了这个悲催的事实,并也安于现状了,没想到还有更大的打击在后面。四十几岁的女人离婚后能找个啥样的?绝对不会比现在好。现在她手里有闲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老公捏方是方捏圆是圆,高兴了对他笑一个,他会跪下来舔她脚趾头。
但是,她不想跟他住在一起,当年的事情像一根巨大的鲤鱼刺,如今已经长成了一条鲸鱼的脊巍峨地横亘在他们之间。
费斯雨看她脸上风云变幻,心里清楚她在忌讳什么,于是站起来,踱着步,以手托腮,做思考状,“你……嗯……先叫他回来,……我在县城里给他找一份看门的工作,……嗯……这样他白天晚上都走不开,……必须在单位里呆着。”
女人一听,这个主意太好了,男人既被监管着又不用回来骚扰自己,当下就要费斯雨把号码给她,她要打这个电话。
女人的声音虽然冷冷的,但是费斯雨相信,电话那边老头子会高兴得哭,这可是女人第一次主动给男人打电话,还是叫他回来。可怜的爸爸!
费斯雨舒了一口气,爸爸,你的余生我会让你幸福的!
手机突然“叮咚”一声,费小通发的,六个大字:厉害啊我的姐!
费斯雨得意地回:就没有你姐搞不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