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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之二世

2022-08-30  本文已影响0人  木对木

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1

时间很快就到了一九八七年十月,五年前的事已是陈芝麻烂谷子,掩埋在各人的记忆里,所剩无几。

自然的时针指向金秋。一年一度秋风,照旧软了时光,轻了河床,疏了林木,荒了田野,满了粮仓,红了松枫,醉了夕阳。

五年的时间,对于世间长者来说,也就是打了几个盹。长眠不稀罕,说走就走了。新生儿一茬赶着一茬来。

世间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都长成差不多摸样,春夏秋冬,生老病死,各是各的样,古往今来又都一个样。

外婆说,人到世上是来还债的,凡事都是因缘聚散,得好聚好散。

弹指一挥间,石头十岁了,四季的风把他吹高拉长,个头超过了外婆赶上了舅妈,已是地地道道的五年级学生,文化都赶上大舅了,人生的第一张文凭也指日可待,更何况舅妈还给他添了两个小老表,他还是大哥呢。

五年前那个初冬,他送走了幺妹儿。他在院坝上刨了个土房子,桂花树冠刚好庇荫着它,正面能看见梯田,听得到流水,望得着远方,背面是熟悉的桂花树,右边是石板桥,只有在左边他垒上了高泥巴墙。

他把幺妹儿安放下去,幺妹儿长眠了,他随后也睡了很久,再醒来时,小小年纪就有了恍若隔世的体会。以前妈妈总是对他说挨打了要长记性,他终于明白,挨打也不一定会长记性,长记性也不一定要挨打,跟幺妹儿是上辈子的事了,他一清二楚都记得。

02

小学座落在村庄通往山外的唯一的通车公路旁。这天,他所在的五年级一班正在上下午最后一节课。

“你,站起来!”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人送外号“络腮胡”一只手把教鞭摁在讲台上,另一只手指着“五排三列”吼道。石头浑身一激灵,腾地红着脸站了起来,座椅发出几声闷哼,不长眼的秋风把玻璃窗拍得哐当作响。

几分钟前,几乎是“络腮胡”转身擦黑板的同时,石头脑袋一沉,下巴迫不及待地抵上桌面等候多时的双手叠成的肉枕,前排左侧座位上小华同学的后背和侧脸好巧不巧地嵌入他眼眶便不动了。

黑板上,粉笔灰在黑板擦粗暴的驱赶下勉强地跳完一段霹雳舞之后纷纷落幕。“络腮胡”转身从讲台的粉笔盒中拔拉到半截粉笔,又转身“嚓嚓嚓”写起来。

所见

作者:袁牧(清)

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

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

重手法收尾,最后那使劲一圈,使绝大多数学生下意识地在原位上拔了拔上身,特别是那些老早就学会了打瞌睡的拔得更努力。石头却浑然不觉,小华会转头吧,会也可能不会,也许会,应该会的…

“络腮胡”照旧垂下手臂愣怔了一秒,又上下扫一眼,就像光棍儿从头到脚检视别人的新娘,再次转过身来时,阴沉的脸上有笑过的印迹。

他操起教鞭,侧身用棍尖敲打着诗句,他也许认为是在敲打一堆榆木疙瘩,他的脑袋晃来晃去,嘴巴一张一合“所见,清,袁牧…”一股二十世纪末特有的乡土泥巴味在教室里飘荡。

教鞭敲过一通,重新回到讲台,还没等“忽然闭口立”的泥巴味飘散开去,新的更大的泥浆迸裂,“…我信了你的邪,不想听是吧,滚出去…”

石头红着脸、低眉顺眼、紧闭双唇站着一动不敢动,听到讲台上一阵扒拉声响后,便觉察到“络腮胡”手里拎着一把铁尺已站到面前,他像骑在山脊般的水牛背上的牧童暗暗夹紧身体。

一只手搭上肩膀,实沉而力轻发,“你坐下”,沙而柔,象不多的记忆中母亲与邻居声嘶力竭对骂之后回屋歇息时唤儿的声音。

石头的心“咚”地一下,他还不确信“屠夫”今天宰的不是跳着跑出来被一众目光按住的“猪”,转过头去努力用最诚恳的温顺的目光确认下眼神,得到默许后全身一松坐了下去,忙侧过脸看着自己左侧的小毛。

“络腮胡”的手从自己脑袋后伸过去,一下把小毛扯到了过道上,“啪”的一声,小毛双腿间掉下一本小册子砸在他座位下的地面上,就像母鸡路过石板下了个蛋。

“我在上面港的累个半死,你居然在看连环画!”好似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在头上滚来滚去,把人的心弦拽得一阵阵发紧,“把手伸出来”,“放桌子上”…石头赶紧让开了上身,“啪!”…“我让你不认真听课”…“啪!”…“我让你不认真听课”…泪水如两股泉水从小毛的眼中流淌下来,“啪!”…“以我前三年的脾气要打的你眼泪流,叫你不认真…”

石头又明白一个道理,挨打了能长记性,边上看的特别是心里有愧的也会牢牢记住,兴许会记上一辈子。他对幺妹儿也是这样,幺妹儿不知道还记得他否!

03

一只鹰滑翔在高空,它忽然收起翅膀掉了下来,莫非是打了个盹!这个盹打得有点长,一直从山峰顶上打到了山腰,掉到盘山路坝下面的下面的田边的小路上才醒过来,翅膀扑腾几下又飞了起来,传来几声鸡叫,接着从田间地头不同方向响起喝叫声,就看见蹲着望的、站着用手指着的、跑起来扔石头的劳作的乡亲们…

路上边的山上也有吆喝声响起,好一番热闹景象!放学走在盘山路上的石头、小华、小君一齐停下来,目睹了这不同寻常的一幕,目送那只鹰提只鸡,飞高,飞远,消失在接天的密林中。

小君忽然笑着问他“忽然闭口立”指的是蝉还是人,他想都没想说是鹰,又立马改口说是蝉,小君和小华笑得捧腹弯腰,笑上了好一阵子,两人才把手搭在对方肩上,迈着双S步继续往前走,石头莫名其妙地摸摸头跟了上去。

“忽然闭口立”,小君又说了一遍,“咯咯咯”,前方两人又笑了起来。小华背对着他说:“指的是牛背上的牧童,你得认真听课!”“还蝉呢,怪不得今天你忽然站起来…”小华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哇,你怎么穿了一双红鞋子!”

石头只觉五雷轰顶,他一路不敢走前面,就是怕被发现这个大丑事。穿错了就穿错了,大点、小点也能对付一阵,回家换了就是,可是偏偏错穿了女鞋,还是双红颜色,偏偏又从小华嘴里说出来。小华大方开朗,成绩又好,有一双幺妹儿一样水灵灵的大眼睛,石头早就喑暗喜欢她,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们在外婆家屋后分了手,悲伤的波浪拍打着少年的心房。石头闷闷不乐沿着林子里向下的路边走边想“看来平时她对我挺好的并非是喜欢我,也是,我也从来没表现出来喜欢她,她还是不能明白我…”“今天这人丢大了,被她瞧不起了。”

“她应该不至于有恶意,但还不是被嘲笑了吗!”“她说得那么自然,应该不是故意的,人都爱挑别人的毛病,热热闹闹不是,笑笑就过去了。”自打幺妹儿走了之后,石头就渐渐发现人们变了,他也不清楚注意力从什么时候开始转移到了人身上。

他越来越会察颜观色,虽然表面上仍然是个懂事明理的好孩子常常被人夸着,心底却为人们的善变和善于伪装越来越吃惊,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有不同的面具,有些人一旦撕破脸皮就完全走了样。小华不是这样的人!不往下想了,他一脚将一块石子踢得飞了出去。

人生的成长很奇妙,他还是个小小少年,还想不到他刚刚想到的正是助他长成的铺路石,有些硌脚而已,却又必不可少,把它们踩平就好了。

04

他在屋西头才露头,他的好伙伴小黑仔就冲了上来,一个箭步把两只前脚搭在他肩膀上,伸着大舌头把热气吹在他脸上,尾巴使劲地摇摆,大眼睛诚恳温顺地望着主人,多么让人无法拒绝和忘怀的拥抱与笑容!

石头裂开了嘴,搂了搂它。幺妹儿走后第二年,小姨回娘家带来了小黑仔。小姨对外婆说她家的“黑豹”一窝生了六崽,挑了一只最机灵的过来,山里那能没有狗!给孩子们做个伴吧,也免得石头老惦记幺妹儿。

石头满心欢喜,提着它两只前脚逗弄起这个浑身黑毛的小家伙,小家伙却偏过头不拿正眼瞅他。石头想看看是不是幺妹儿投胎来了,却发现和自己一样是个公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天然的友谊,它接替了幺妹儿的位置,好得像哥们,哥俩互相看着一天天长大起来。

现在这家伙挺厚实,竖起来快赶上自个儿高了,也早没了骄小的模样。一人一狗打打闹闹到了庭院,石头从柴堆下瓦片子里掏出了钥匙,在堂屋里扔下书包,又到厨房里打开锅盖,从一窝猪草汤里捡起两根红薯狼吞虎咽下了肚,又从水缸里舀了瓢水喝下,便原路出门,锁门,放回钥匙。

“走,小黑仔。”石头望了一眼幺妹儿的土房子所在的位置,土房子上长满了青草,在夕阳下轻轻摇摆,左边的泥巴墙早没了,平了,他仿佛又看见幺妹儿,又看到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也仿佛看着他和小黑仔一前一后沿着屋西头的路穿上林子,隐入屋后。

他们插过他与小华、小君分开的盘山路,飞快地向上爬去,越爬越高,脚下的碎沙石哗哗往下滚,风越来越劲爽,夕阳越来越红。石头低着头也知道,翻上脚下这个坡就是一条庭院长的斜径,连着上边的环山横路,从家里奔到横路也就半节课的时间,离山顶还远着呢,沿着横路向左或向右绕过半边山,就会到外婆经常打柴火、放牛的地方,他得赶快去帮忙。

奇怪的是今天山上几乎不见人影,风也不曾捎来话语声。极有可能外婆她们换了地方,去了山脚下水库边的山上。必须得快,万一不在此处,还得赶回去,去往水库边。

05

狼是个很聪明的动物,山里有狼,却极少与人发生冲突,想必它们的祖先早就敬畏了人类并把这一信息埋在了基因里代代传承。

独狼却有些违规。石头喘着气踏上斜径,小黑仔忽然呼地从身后抢到了身前,撕着嘴发出低沉的吼叫冲了几步,换了个弯弓射箭的姿势呜呜地发着警告。石头仿佛又回到了下午课堂上站起来的那一刹那,血一下子就从心脏冲向全身,毛发直立,毛孔一阵阵晃荡。

十步开外,一只成年灰狼吊着肚子,似进非进,似退非退,阴沉着脸,吡牙裂嘴,狼眼里透闪着寒光,冷冷地望着哥俩。

石头很快意识到处境不妙,退是下坡,进是斜坡,何处相逢不好,偏来个狭路相逢。眼角的余光瞥见路边一块麻花石,嘴上喊了声“小黑仔,回来!”侧身就把石头捡到了手里。

瞬那间,觉察到小黑仔发动了,他只得顺势跳起来扑上去,一下扑了个空,手上的麻花石断成了两截。等他爬起来,小黑仔已和灰狼撕咬成一团,像龙卷风一样刮擦着地面,转眼功夫就从他身前滚下了林子,满山遍野都传来咆哮声。石头叫喊着慌不择路追了下去…

06

隔日,外婆门前的桂花树冠下,院坝沿子上,幺妹儿的土房子左边又多了间土房子。

夕阳西下时,“络腮胡”带着一帮学生来了,小华、小君、小毛也都在,没有人责怪他、笑话他,小毛把连环画埋在了土房子边上,小华她们不知从那里摘了一把小野花,她们分给两个小老表一些,一起精心地插在土房子上,土房子在石头的泪眼中就像座花屋子一样,美丽而有生气起来,外婆用手背轻轻擦去了他的泪水。

门前的小溪仍然没有流走,只有溪水唱着清亮的歌奔向远方,一如那些交织在岁月深处的深厚的忠诚的情谊潺潺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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