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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13  本文已影响0人  咸蛋螃蟹

齐帆齐微课

早晨八点半,上班的人陆续到了,拿着咖啡包,端着茶杯去茶水间。

清洁工老陈坐在桌边,面前一杯茶,正飘着袅袅的香气,他偶尔嗅嗅,看着茶水间的人来来往往,不停地笑着打招呼:“早啊,早啊,发财发财!”

他右手在左手手指上捋着,然后停在左手无名指上,那里有一个亮晶晶的钻戒套在指根,戒指往前,指头就没有了,突兀地断了。

一位大妈在他对面坐下来:“陈发财,最近发财了没有?”眼睛盯着他的手指。

陈发财顺着她的眼光看看自己的手,把手翻了一下,捂在茶杯身上,低头嗅了一下,笑着说:“都小的,没怎么亏本而已。”

“你运气好,会翻身的。”大妈说。

“发财靠运气,我买一组号码快半年了,就靠它了。”

笑着,一抬头,看见上司和旁边公司的经理站在对面,看着他,上司朝他点头,示意他过去。

陈发财,本名陈和,大概五十多岁,面黑,体瘦,是这个楼层的清洁工,因为他见人就说:“发财发财。”自己一期不差地买彩票,就被人叫做发财叔。

陈发财六点钟就来了,已经把这个楼层的房间和厕所都扫过,拖过了,因为他手脚麻利,才有空坐一坐。

看见上司和那个外国经理一起,陈发财就收住笑容,知道自己被投诉了。

他跟在他们后面,看着那个经理指着一个个桌子底下,或者搭脚凳子底下的浅浅印迹,向他上司说他做事潦草,经常在那里闲坐。

陈发财陪着笑说:“对不起,我马上重新做。”

陈发财拿着洗净的拖把又把整层楼拖了一遍,这次,他把每个凳子都挪过,不好意思请大家挪挪脚,一直干到中午,弯腰都看不见什么印子了,上司满意点了头。

他回到茶水间,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冷茶,摸着断指和戒指,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2.

第二天,陈发财休假,他一个月只有四天假。

早上起来,洗洗刷刷,把衣服塞进了洗衣机,就去楼下吃早饭去了。

这一片好几栋楼都是政府的租赁屋子,住的人形形色色的,有一个共同点:没有钱。

楼下的廉价咖啡屋里许多穿着随便的大叔,几个几个围坐一起,大声说笑,面前桌上几杯咖啡,几个空盘子,他们可以在这里消磨到午饭后,一整天都有人坐那里喝着说着。

陈发财要了一份炒米粉,一杯咖啡,在一个无人的小桌坐下,偶尔朝过路的熟人笑笑,说:“发财发财。”吃完就走了。

他先去取款机上看看自己的账户,工资已经到账了,转了大部分给妻子,剩下几百块全取了出来。

他去超市买了一点必需品,又买了一只烧鸡,几瓶果酒。

回家,家就一间大房,但是厨房卫生间都有,他把东西放床前的桌子上,把衣服晒了,就回到床边躺下,眼睛盯着酒,手摸着断指。

他脸上有一丝虚无缥缈的笑:谁能想到,我真的发过财呢?

陈发财闭上眼睛,眼前就是一张张彩票。 他中过无数的小额奖,但是,他从没有放弃过,一直买,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就像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一样。

酒,他睁开眼,伸手捞过一瓶。想一想,他又爬起来,插上门,打开床头柜,拿出一瓶白酒,拧开盖子,贪婪地对着瓶口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咬开果酒的盖子,大口大口灌下了一瓶,把白酒盖好放回去,又躺下了。

他看着天花板:“我还会中的,中了我就回家找他们。”

3.

陈发财做了很多年清洁工,有限的钱除了补贴家里,剩下的都买了彩票和酒。

六年前他中了大奖,那个数字让全家人欣喜若狂。

他把父母留下的旧屋子卖了,买了一个又大又新的屋子,买了一辆车,剩下的钱,他找了一个朋友,一起合伙投资了一个厂。

他拿了驾照后,天天开车上下班,朋友懂经营,他就天天在厂里转转,把握着厂里的后勤,里里外外在他照看下,干干净净。

终于有了一点盈利了,他和朋友一起去酒店庆祝。

好久没有喝酒了,陈发财看着陈列柜里的酒两眼放光,朋友微微一笑,伸手打了一个响指。

服务员小跑过来,朋友指指柜子里酒,伸出两个手指。

陈发财咽了口水,把目光从酒柜移到朋友身上,摇摇头。朋友笑着说:“有我呢。”

酒一打开,那香味钻进了陈发财的四肢百骸,他毫无抵抗之力,一杯杯进了肚子。

他们唱着歌出了店,朋友打车走了,陈发财使劲撑开眼睛,上了车。

他后来才知道他怎么刮了一位骑摩托车的人,大概是他要拐弯,对方直行,“砰”一声,然后是刺耳的刹车声,对方车和人在地上滑行翻滚。

然后是刺耳的警笛,刺眼的警灯,他趴在方向盘上,闭上了眼。

没有悬念,他酒驾,没有开指示灯,全责。还好,对方生命没有危险。

罚款,吊销驾照一年,坐牢半年。

4.

出狱后,他小心翼翼,偶尔在家里喝酒,醉了睡一觉。

又可以拿驾照了,妻子十分担心,劝他在酒和车之间选一个:“人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幸运,你已经够好运的,别糟蹋了。”

他看看与自己一起辛劳的妻子,因为担心,眉头没有展开过,十分感动。

在妻子的生日那天,他驾车带妻子去金店选了一枚大钻戒,亲手套在妻子手上,妻子也替他挑了一款样式简单的,套他手上。

他向妻子保证,只在家里喝酒。

他谨守诺言,就在家人都为他开心的时候,他再次栽跟头了,还栽在酒驾上,比上次更惨烈。

有人来参观厂子谈生意,在酒店订了桌子,开始他想控制自己,酒瓶子一打开,他的酒虫被勾出来了,开始喝得谨慎,后来就是痛快淋漓。

“真是,好,好酒!好久没有,没有这么,痛快!”

天已经很晚了,马路上偶尔才有一辆车疾驰而过,消失在路尽头。

陈发财大着舌头对朋友说:“没有、关系,我慢慢、让车爬、回去。”

宽阔的静谧的马路,只有车轮在路上的“呲呲”声,他十分兴奋,朦胧看过去都是绿灯,他一踩油门。

安静的夜里,传来巨大的撞击声,和轮胎打滑的刺耳的声音。

陈发财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他在医院里,身上绑着许多的线,插着管子,浑身不能动弹。

妻子脸色憔悴坐在旁边,看他醒了,眼里很是凄楚。

他想问,说不出话来。

他住了很久,慢慢知道,他那晚闯红灯了,两个路口很近,绿灯是前面一个路口的,交通部门因为这次车祸检讨灯的设置,现在把两个路口红绿灯调成一致了。

出院后就住进了监狱,重犯,酒驾,导致重大伤亡,终生禁驾,罚款,赔款,坐牢。

还有,没有资格做法人。

出来后,他回家,家里只剩下简简单单的几件家具,妻子孩子躲着他。

屋子里,靠墙壁的架子上摆着两个空酒瓶,车灯残片,还有车祸现场的照片。

他浑身哆嗦着,两腿绞着走进厨房,拿出菜刀,把左手无名指放上,一咬牙挥刀斩下。

厂子给了朋友,交了罚款赔款已所剩无几,他留下了钱,独自离开了家。

陈发财先租了一个人家的储藏间住下了,再次做了清洁工。

他向妻子提出了离婚,这样妻子带着孩子可以拿政府补贴,他自己后来争取了政府的租赁屋子。

6.

下午,陈发财醒了,吃了些烧鸡,喝了一瓶果酒,就出门了,去买彩票。

站在楼下,他摸着断指和戒指,突然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跳上了公交车,他想回去看看妻子。

他原先打算存一些钱再回去,妻子一直没有再嫁,他心里暖乎乎的。

这里熟悉又陌生,家门锁着的,他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你找谁?”邻居一老太太站在身后,邻居也换了。

“我来看看,朋友。”他指指自己曾经的家,撒谎了。

“他们家今天全出去了,那个妈妈的男朋友请他们出去玩去了。”

陈发财全身麻木,挤着僵硬的笑脸,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失魂落魄地走下楼,一屁股坐在墙角,呆呆地看着断指上亮晶晶的戒指。

他不知道怎么回的家,关上门,又从床头柜子里拿出酒,拧开盖子,对着嘴。

他僵住了,猛地把瓶子掼到地上,呆呆站在那里,看着那液体在地上像几条蛇一样蜿蜒前行。

头顶上的灯发出“丝丝”的声音。耳朵里是车轮的“呲呲”声。

他倒在床上。

第二天,他如常起来,洗洗刷刷,出门拿了早报,一翻,呆住。

他的号码,他买了半年的号码,头奖。

他没有买,昨天,怎么回来的都忘了。

陈发财手抖了一下,把报纸团在一起,丢进了垃圾桶,上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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