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婚了，可是我的初恋还在
01
“路遥怎么能让田晓霞死呢？这明显是已经无法继续写下去了，只能让她死！”他愤愤不平的说，“读第一遍的时候，看到路遥让田晓霞死了，我生气的把书摔到了两三米外的地上，此后再也不想翻开，那是我上大学的时候，后来过了几年我开始当老师教书了，觉得可能是自己有偏见，又尝试去读第二遍，读到田晓霞被洪水淹死时，我发现我错了，我还是毫不犹豫的把书狠狠的扔在了地上。”
我能想象到他年轻时摔书时的气愤表情，因为即使现在，在给我们上新闻写作课的他，讲到这里时，依然一脸的愤懑。
一个教书近十几年的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不知道给多少学生讲过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每次都还能为书里面的人物命运叫屈，这是有多深的嗔痴？
“所以，要特别注意小说里面每一个人物的死亡，有时候这个人物的死亡，是作者被逼无奈之举，不死，他写不下去了。 ”
整个大二上学的新闻写作课，他不止三次的向我们提起田晓霞的死亡，提起他前后两次狠狠的将书摔出了三米开外。仿佛路遥让田晓霞被洪水冲走，就像让狼叼走了他的阿毛，而他从此成了那个见人就喋喋不休的祥林嫂。
不过，似乎一点也不令人厌烦。
02
张健民，这个名字打着他出生时代的印迹，他的学生一般都叫他张老师，他说私下里我叫他阿健也是可以的，为了表示尊敬我还是习惯叫他健哥。
从小喜爱写作的我遇到他时，深信他是那个能让变得会写的那个人。我鼓起勇气把自己偷偷写好的文稿给他看。看完我的文稿后，他没有直接评价，而是问起了我觉得写得有趣的或者是觉得不错的书。
大概是《狼图腾》吧，我回答他。
三天后，他又找到了我，对我说，你最喜欢的书总是会或多或少的影响或者反应你的写作风格，你说的那本书，带有太强烈的意志把读者往作者自己对生活理解的一个方向拉，最好的故事，总是娓娓道来，还原生活，剔开杂质再现真实，单纯的讲一个贴近真实的故事，把感悟留给读者自己来完成，这是一切伟大作品的共性。
他对我说这些话时，眼里闪烁着信仰之光，仿佛在说“还原生活、表现真实，把感悟留读者才是写作的最高信条”。
他的神情让我坚定了跟他学习写作之心。一来二去，我们成了亦师亦友的关系。
03
大二时，我开始迷恋一个姑娘，并尝试去谈一场心怡的恋爱。
那时，她刚结束一段艰辛的恋爱，第一眼看到她时，路灯的光透过小叶榕的枝叶照在她略苍白的脸上，长发披肩，曼妙的身姿在幽暗的光里若隐若现。那是我第一次那么想从背后抱一个人，想闭眼闻她头发上的香波味。
挖空心思、绞尽脑汁逗乐心爱的姑娘成了那时每天生活的主旋律。看到我笨拙的努力，她总是微微一笑，温柔的说，“阿辛，你为什么那么好。”原本苦心求索得来的笑，没有让我欢欣，反倒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痛，我感受到的不是爱意，仿佛是歉意。
生是偶然，死是必然，这像是在说我的那份奇怪的爱情。尽管我不顾一切甚至刻骨铭心，但我想，她从没爱过我。
04
我把人生第一篇完整的中篇《树洞》交给了健哥，里面全是关于爱与被爱的困惑。他为此邀请我周末去他家做客。
他的房子分为书房和非书房两个环境，书房以外干净整洁，只是略显冷清空旷，书房则是凌乱不堪，惟独那本破旧不堪的《平凡的世界》，放在最靠近座位的一格，玻璃擦得干净明亮，在整体凌乱书房里显得特别的扎眼。
健哥谈起了我的《树洞》，他许久没有因为一篇小说而难受了。
“你的小说让我想到了我与你相同年纪时的大学时代，我也曾如你的故事里那样去爱一个努力爱我的女孩。”
“努力爱你，那不该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应该是说，努力爱上我才对。”
说完，他像是陷入了过往，我们彼此沉默起来，空气像是凝结成了固体。
末了，他仿佛从久远的过去回到了现实。
“转眼已经二十年过去了。还是年轻好，一切皆有可能。不过，有些事终究还是无法改变的！”
05
大三时，健哥突然要找我喝酒，我们去了学校门口吃麻辣烫的小店。
坐下来首先让老板上了酒，在我和点菜的间隙，他已接连喝了好几杯，酒瓶已去掉了大半。
我们只是喝酒。直到酒瓶空了四五个，他才像是平静下来。
“我离婚了，可是，我的初恋还在。“他口齿清晰的说。
我不无惊诧的看着眼前的这位师长，头发凌乱的伏在头顶，充满血丝的双眼游移不定，没了上课时的自信与顽皮，有的只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落寞、困惑和不甘。
他跟我谈起了的青春。
他曾在大学时深爱过一个姑娘，原本骄傲的中文系才子变成厚着脸皮的泼皮无赖， 也许是打动了姑娘，姑娘答应跟他在一起。
一年后，姑娘还是离开了她，分手时，只是对他说，你真的很好，我也尝试着努力爱上你，只是，我试过了，还是失败了。
心如死灰的他，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斗志，从研究生一直读到博士，然后到了现在的学校任教。
等到开始工作，已经差不多快三十了。他接受了他爸妈的安排，和他爸的同事的女儿结婚，生下了一个女儿，哺养女儿长大。只是自始至终，夫妻二人的感情都比较淡寞。二人有太多的不同，最近几年，索性分房而睡。
“每天见一个自己并不爱也谈不上恨的人，还不如各自生活来的自由。“他说，这大概就是离婚的原由。
“初恋究竟该怎么定义呢？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第一次暗恋？第一次和一个人在一起？在我这里，一直以为应该是两个互相喜欢并逐渐爱上的彼此的人在一起认认真真的靠近与依靠。有时候信仰看上去更像一种执念，可是，我还是固执的以为爱情就该是这样。只是，我想我这辈子是得不到了。“
……
06
很多的时候，我都在怀疑那一夜，只是一个幻觉，或只是一个梦，同样喝醉了的他和我，醒来时都在各自的住处的床上。
那时他已不再教我，依然还能听到大一大二的师弟师妹谈论他，内容大致是意气风发、才华横溢、侃侃而谈、儒雅可爱以及被他摔了一次又一次的《平凡的世界》。
我偶尔还会把自己写的一些杂乱的文章给他看，要是满意了或者很不满意了，他就会叫我去他家坐上一个下午，对于那一晚的事，我们彼此默契的保持缄默。
大二后，交过两个女友，一个两个人每天重复着索然乏味的聊天内容一阵后就无疾而终了；另一个在离开我之前，很认真的对我说，“你应该好好想想你到底想做些什么了“，很是认真，以至我真的在寝室闭门思过了几天，不停的追问自己，到底想要些什么。
大四实习回来，准备答辩时，我主动去他家拜访了他。
07
“我很担心，我会成为另一个你。“我讶异自己如此淡然的对他说这句话。
“不知道怎么，离了婚后，自己反而变的爱收拾了。”他答非所问的说。
经他提醒，我才发现，门外的客厅还是以前的样子，而书房倒是真被收拾得干净利落起来。
“女儿去了国外念书，自己又离了婚，一个人住着，孤独的时候，也不想看书了，反倒喜欢像前妻一样做做家务。”
说完这些，他走到书桌的座位旁，打开玻璃门，拿出那本《平凡的世界》，放在了我与他之间的书桌上，“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读这本书的么？就是在我和我喜欢的姑娘分手后。第一次读到田晓霞被洪水淹死时，我摔了书，因为我很想她活着，和孙少平在一起，我想这也是很多读者的心愿，即使是第二次读，也是这种心理。“
“田晓霞是路遥笔下的一个理想人物，也是很多男人的理想而已，路遥淹死的是很多人的理想。所以，这才是真正让我痛心不平之处。但是，现在想来，这个结局还算是不错的，爱情败给命运总比爱情败给世俗要好，你说，对么？”
“听上去，像是这样。“
“所以，不用害怕，好好生活，当你写作时，别人是你的读者，你要把事实摆在那里，让读者去感悟；而在生活面前，你是读者，用心读，把感悟留给自己，这就足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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