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苏东坡
第一次全面接触苏东坡,是看林语堂的《苏东坡传》。
林语堂在自序中说道,写《苏东坡传》纯属个人喜好,无他。这种纯粹让我以为仅仅是文人的特性使然,闲来无事,写一写自己喜欢的文人逸士。但由于我对历史几乎属于文盲级别,时间、人物、事件的穿插缠绕令人眼花缭乱,故第一次看《苏东坡传》也只是粗粗略过,了解一下大的线条和梗概。
这两年逼着自己学国学,从晦涩难懂的《四书道贯》、《道德经》,到冯友兰的《中国哲学简史》;从诸子百家的学说流派,到自己喜欢的王阳明心学;从儒释道的发端融合,到风流人物各竞风骚。我似乎在不知不觉中遵循了雪师“先登山顶,再窥万象”的路径,开始懵懂艰涩,而后积累土以致高台、汇点滴以致江海,至今有了那么一点豁然开朗。
这一点豁然开朗,并非自己顿悟了什么,而是像林语堂所说的“无他”,一种纯粹而已。
又见苏东坡,是因为这本戴建业的《两宋诗词简史》。戴建业这位“糟老头子”最近很火,本以为这个华中师大的老教授只会在抖音短视频中火一把,没想到他老人家已经著书立说,而且多为专业论文级别的著述。
苏东坡在《两宋诗词简史》中所占篇幅是最多的。没办法,戴老师对他喜欢得要死!没办法,几乎所有人都对苏东坡喜欢的要死!
我也不敢造次,当然并非我被迫喜欢苏东坡,而是他俨然成为矗立在天边的一座丰碑,只可远远地仰望。而唯一能接近这位大神的机会,就是读他的历史,读他的诗词。
少年苏东坡才华横溢,豪情万丈。苏家一门三学士,名满京城,文章天下。盛名之下,不可谓不红极一时。当时苏轼苏辙兄弟二人携手为官,大有撸起袖子干出一番事业的雄心壮志。苏东坡曾写到:
“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
听懂了没有?我们兄弟俩谁呀,学富五车,下笔千文,胸中有万卷书,只要我们兄弟同心,辅助皇上成为尧舜那样的圣主,又有何难?
苏东坡狂啊!他做的事情是辅佐皇帝成为圣君的伟业,而且说是小菜一碟,“此事何难?”你说狂不狂?
不过古时候的狂士与今天不同。孔子曰:“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那时候的狂者仅次于圣人,是奋发有为,积极进取,不拘一格的有为之士,狂的有资本。而现在人的狂,估计仅仅是腰中多了几两盘缠。
同样是狂,唐人和宋人的表现也相去甚远。以李白为代表的唐人,表现出来的是“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天子呼来不上船”的个人英雄主义,而以苏东坡为代表的宋人更多的是使命感和责任感。
可惜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在迂腐的朝廷中容不下这种狂,而苏东坡也注定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苏洵在《名二子说》中讲过他为两个儿子起名的用意。轼者,车厢前那根横木,似乎没多大作用,但若取掉它,看起来又不像一辆完整的车。轼啊,我愿你在人们的眼中,不要做可有可无之人。辙者,车道、车轮的印迹。人们谈论起车子,却很少留意车道。但车道有它的好处,即使车马毁损,车道却不受影响。辙啊,我愿你一生平安。
很有意思,苏老泉取名的哲学如此富有深意,一反一正,也在冥冥之中预见了兄弟二人的人生轨迹。苏轼一生跌宕起伏,而苏辙则如车轮的轨迹一样循规蹈矩。
苏东坡一生中两次重大的转折点——或者用灾难更贴切一点,皆因他富有使命感和责任感的“狂”,而这两次灾难都与变法有关。
第一次是因为王安石变法,朝中形成变法派和保守派两大阵营,而苏东坡站在了以司马光、欧阳修为代表的保守派这一边。因为批评新政导致的种种弊病,苏东坡被奸佞小人污蔑,说他到处写诗诋毁皇帝,暗藏祸心,终被逮捕入狱,险遭杀身之祸,这就是著名的“乌台诗案”。“乌台诗案”后,苏东坡被贬黄州。
第二次则是因为王安石变法失败后,保守派重新执掌朝政,司马光将苏东坡重新调回京城。按理说苏东坡应该感谢并全力支持司马光才对,结果因为司马光的过于偏执,苏东坡照样炮轰司马光,这样的苏东坡真的让人失望透顶。年轻的宋哲宗正式掌权后,司马光的保守派再次下台,奸臣章惇上台,开始清理异己,臭名昭著的“元佑党争”就此展开。苏东坡也因此被贬惠州,继而再贬儋州。
所以苏东坡晚年总结自己的一生时写道:“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用一个“狂”字可能无法准确描述苏东坡。“狂”可能仅仅是开端,进而豪迈,洒脱;数次被贬后的人生遭遇又使他更加智慧,看淡浮名;而他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的天性,又使他成为真正的百姓之友、全民偶像。
戴建业在《两宋诗词简史》中这样评价:“苏轼的视野开阔且趣味广泛,他从上自《诗经》下至当代的诗人那儿汲取营养,其诗风的豪放飘逸似李白,体物入微似杜甫,畅发议论又近韩愈,冲淡高旷近于陶渊明。”这也是苏东坡品格的真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