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No.13-纹身

(photo from pinterest.com)

有人说，纹身，是为了忘却的纪念。可是，若某人某事需要皮肤上的图案文字提点着才能记起，又何必记起；若某人某事需要剜皮割肉才可能忘掉，那也是徒然。

橙子要去做第三次纹身切除手术了。

这次要切除的也是她的第三个纹身。

橙子每谈一次恋爱，就纹一次身，每个纹身都和爱情有关系。

第一次她在脚踝上纹了他的花体英文名字。

分手后橙子去洗纹身，经过痛不欲生的一轮折腾，红肿溃烂后的痂壳终于脱落，名字在新生的粉嫩皮肤上还是若隐若现。

她这才知道纹身是深入真皮的，很难彻底洗至干净如初。

就像她对他的记忆，也还没有彻底清除掉。

她只好去做了切除手术，整块皮一起剜掉，那个讨厌的名字终于消失了。

朋友推荐的医生本是从大医院出来自己开美容诊所的，技术精湛，只留下了一条不明显的疤痕，橙子觉得自己从此焕然一新，很快又开始了新的恋爱。

很快，同样的故事又上演了两次。

第二次她在后腰纹了枪与玫瑰的图案，这是他最喜欢的乐队，她迫不及待地买齐了他们所有的专辑，改变了发型和装扮，再加上这个纹身，也没阻挡住他在半年后离开她的脚步。

这个图案面积比较大，医生皱皱眉头，建议植皮，她同意了，痊愈后的样子有点像补丁，她依然不介意，在淘宝二手街卖掉了所有的专辑和摇滚装扮，头发重新染黑拉直，她又高兴起来了。

第三次她纹的是死神。

死亡笔记中的死神琉克。

这是他最爱的漫画里最爱的角色，她看得有点不寒而栗，但嘴上还是说真精彩好好看，而且去纹了这个几乎占满整个上臂的纹身。

他当时特别感动。

后来分手时他却说，漫画这种无聊的东西，不过是一时兴起的喜欢，那套书都早送人了，以后也不会再看了，现在我一看见你这个纹身就起鸡皮疙瘩，真丑，真恶心，真幼稚。

橙子松开了抱着他大腿的手，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拎起早已收拾好的包扬长而去。

这次的面积太大了，医生说植皮后也太影响美观，以后橙子可能没法穿无袖的衣服了。

橙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终于哭了。

医生说，小姑娘，你过一阵子来找我一次，这是何苦来呢？为什么总要找喜欢纹身的男朋友呢？

橙子说，不是他们喜欢，是我自己要纹的。

医生说，那你不是更傻了？

橙子说，医生你不懂的。

医生叹了口气。

橙子从小是奶奶带大的。

父母很早就离婚了，把橙子送回奶奶家之后就天各一方，每年分别回来看望一两次，来了也没什么话，放下钱住一两天就匆匆离开了。

他们对橙子，橙子对他们，都是一样的冷漠和淡然。

橙子只和奶奶亲。

因为爷爷不认得橙子。

爷爷六十出头的时候开始出现老年痴呆的症状，橙子被送回来的时候，他除了奶奶已经认不出任何人了。

他只跟奶奶说话，说的都是橙子听不懂的话。

他们俩常常一起在院里晒太阳，爷爷时不时轻轻摸一下奶奶的手腕，手腕上有一个模糊不清的蓝色纹身。

奶奶告诉橙子，那是爷爷的名字。

当年奶奶本不是许配给爷爷的，父母早早为她订好了亲事，她一咬牙就自己用缝衣针和蓝墨水，将爷爷的名字纹在了手腕上表明心迹，为此挨了一顿毒打，夫家听闻后，请媒人上门来说，如此深情令人感佩，如此好事必当玉成，主动退了亲事，奶奶才得以嫁给了爷爷。

奶奶说，那年月没有洗纹身的技术，纹上了就再也去不掉，谁能接受自己的妻子手腕上有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呢？可是一转眼几十年过去，就像你爷爷的记性，也就渐渐模糊成一片啦，哪儿还看得出是什么字儿？

爷爷的一生的确都模糊了，他却始终记得奶奶，也始终看得懂她腕上模糊一片的三个字，他临终的时候一直拉着奶奶的手不放，最后轻轻摸了摸那个纹身，才安心合上了眼睛。

奶奶说，下辈子她投胎转生出来，手腕上也还会带着蓝色胎记，这是爷爷和她生生世世相认的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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