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舞40
第四十章 寿辰
距离白砂都城三十余里的绿陵军营主营帐,夕扬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然后抓了桌上早已凉透的茶,大大地喝了一口,咕噜咕噜漱漱口,然后吐在了门口草丛中。水中带着血色,她揉揉有些红肿的脸颊,已经感觉麻木了。
飞鹏的刀没能砍伤她,但是旁边被打飞的刀枪棍棒却难免会误伤,一把断剑飞过来,刚好打在她脸上,当时只是感觉被打得头晕,后来才发现口中的牙被硬生打掉,包着满口血腥,夕扬一直坚持到了光天撤军。
“不好好地呆在白砂都城,跑到这里来做什么?”秋茗手中的杯里装着冰块,示意让夕扬含着冰会感觉好一些。
“光天大举进攻,你的伤兵又多,我可不想没了月先生。”夕扬接过冰块,眼睛一闭含了一块到嘴里,“我知道现在月先生是你的门客,但我需要月先生的帮助,她得活着。”
秋茗不禁苦笑,“那断剑若要偏一分,你就会丢了性命,她活着又该如何帮你?”
“原来夕扬的命还有人在乎么?”
秋茗知道她在这一刻一定是记起了九弟,那些事情他也已经知道,因而她说起的时候,他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也许是说话太过用力,脸上胀痛的地方疼痛难忍,夕扬不由得用手捂住了脸,硬忍了下来。
“殿下!”不知何时,朔月已经出现在了门口,“轻歌将军和故先生的使者已经到了,他们距离我们这儿只剩下不到十里了。”
看着朔月腰上再次浸出红色的血迹,秋茗的眼角不禁有一丝抽搐。他抬起一只手,想轻拍她的肩膀,但是看着她滴落汗水的发梢和疲倦的双眼,终究没有拍下去,他怕这一点点力度,会压垮受伤的她。“你保护着夕扬先回城去吧。”
言毕,他转身走出了营帐。
“你的伤……”夕扬望着朔月满是血的双手,突然感觉到和她想必,自己掉两颗牙已经不算是伤了。
“末将没事,九王爷。”朔月摇摇头,低头擦掉了手上的血迹,她看上去比想象中的情况要好一些,还能用手语和她交流。九王爷,末将怎么觉得,你和尊亲王似乎不太和呢?
“没……没有!”夕扬将口中已融化的冰水吐掉,用力摇摇头,“只是我的兄弟去世的时候,他都在旁边,虽然这有些巧合,但是我知道,其实连父王都曾怀疑过的。”
殿下,想知道真相,你就必须得活着。所以,好好活着吧!
而这时夕扬却已经在悄悄地流泪,她的腰间佩戴着弟弟的那把短刀,只要一记起弟弟手垂下的那一瞬间,还有饿狼群扑向墓穴的景象,她就再也忍不住泪水,最后终于哭了出来。
朔月抽出平时戴在脸上的面纱,帮她擦着泪水。
殿下,太子和九王子的仇你是一定能报的,只是,哭坏了眼睛,可让末将如何向陛下交代啊?
这些手语在夕扬看来感觉很亲切,仿佛又回到了凤皇朝皇宫之中。可是一提起翼皇帝,她竟哭得更厉害了,连双肩都跟随着抽泣和抖动了起来。朔月只得担当起大姐的角色来,轻轻抱着她,让她痛快地哭一场。
“玉姐姐,如果将来有一天,你离开我,回凤皇朝去,请记得替我问问陛下:明华宫,还能为我留着吗?”
朔月点了点头,尽管她明白当夕扬走上这条路时,就已再无法回头,更何况翼皇帝在放她离开的时候还说过一句话:
绿陵更需要你!
或许,在多年之后,这句话还应该改一改:绿陵不能没有你,九王爷。
夜晚,下弦月如弯弓般高高悬在天上,风开始渐渐变冷,冬季降临了。在离开绿陵时是春天,现在身上的衣服渐渐显得越发单薄,夕扬不由得搓搓手,感觉有些冷了。
休整两个多月后,原本已变为空城的白砂城恢复了许多生气,人们回家了,似乎平静地接受了白砂战败的事实。再加之绿陵成功抵挡了光天的突袭,让城中百姓避免了再受战乱的蹂躏。
现在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可以看到城中灯火都已亮了起来,这里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看着城市这宁静的夜晚,夕扬长舒一口气,只要找到涟王,宣布退位,脚下这座宁静的城市及白砂部落所有的附属之地都将尽归绿陵,这样一来,绿陵将成为南国疆域最大的部落,不知道这是否能换来片刻的宁静。
“殿下!”
云路的声音。夕扬转身朝登上城墙的台阶处望去,云路手中抱着一件外衣站在那里,见她转身了,便快步小跑过来。“殿下您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可让末将好找啊!”说着,将手中的衣服裹在了她身上,墨绿色的,大小刚好。“晚上风大,怎么也不多穿点?”
“这是谁的衣服?”夕扬有些诧异,看看这件陌生的衣服,崭新的,但并不是自己的。
“你的啊!”
“我的?”夕扬苦笑,“云路啊,作为我汐玉王府的家臣,你难道不知道,我没有墨绿色的衣服吗?”
“是吗?那现在该有了!”云路呵呵一笑,拦腰将她抱了起来。夕扬发出一声尖叫,叫声还未停,云路已经抱着她跳下城墙,一路狂奔。
一路负重跑对于云路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而夕扬的反应却不同了,她只得闭着眼睛搂紧云路的脖子,听着耳边的呼呼风声。跑了好远,云路的脚步减慢了,最后停了下来。
“殿下,到了!”
云路说话的时候依旧不喘气,轻轻将她放下来后,拍拍她的肩,示意该睁眼了。
夕扬被云路带到了驻军休整的地方来,一看到九王爷站稳了脚,手举火把的士兵们整齐地单膝跪地,齐声高喊:
“恭祝九王爷寿辰!”
寿辰?夕扬愣住了,自己生在夏季而并非冬月间,为何会现在给自己祝寿呢?
不对,生在冬月间的是弟弟!弟弟比自己小了一岁多,如果他还活着,今天,他应该满十七岁了!
秋茗和琪耀扶了伤未痊愈的梧遥从整齐的队伍中走了出来,看着有些茫然而又激动的夕扬,梧遥伸手擦去了她眼角的泪花,笑着对她说道。“二哥说,两年了,都没能给你庆祝生日,所以,在这里,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记住,今天,是你——我们绿陵九王爷夕扬的十七岁寿辰!这两场胜仗,就是我们送给你的礼物!”
欢呼声此起彼伏,夕扬望着三位哥哥,已经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已经长高了,二哥只得命人在你以前的尺寸上放长了些。不过,这身衣服看起来似乎还不错!”琪耀给她理了理衣服,刚才云路抱着她一路狂奔,衣服被弄得有些乱,“你搬出宫以后,就再没见你穿过墨绿色的衣服,不过我想说,这墨绿色,很适合你。”
墨绿色,那是大哥战袍的颜色,在她看来,墨绿色是那样的高贵和庄重;同样,作为嫡子的九王子夕扬也常穿着和大哥一样的墨绿色衣服,在宫中的其他人则认为,这墨绿色似乎已经成为了嫡出王子们的专属色彩!
所以她回到绿陵之后从未穿过这墨绿色的衣服,也许是畏惧那种庄重,也许是怕勾起自己的那些痛苦的回忆。
“不要怪二哥没有告诉你,夕扬,”琪耀握着她冰凉的手笑道,“我们商量再三,决定给你一个惊喜,所以,就让所有人都不要告诉你。把你蒙在鼓里,不会生气吧?”
夕扬使劲地摇摇头,强迫自己忍着眼泪笑着说:“没有,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生哥哥们的气呢!”她伸手将哥哥们的手握在一起,“谢谢哥哥们还记得我,今天是我活到这么大最开心的一天,有兄长如你们,有朋友如他们,”说着,她回头看了一眼部下们,云路正在悄悄给她打气,朔月和故参正在冲她点头,“夕扬我就算明天战死沙场,也不枉此生了!”
“嘘——”秋茗轻轻用一只手捂住了夕扬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夕扬,这话,二哥可不允许你再说了。记住,有我在,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会替你扛着。所以,不许再说‘死’这个字了。”说着,他又给夕扬擦去了眼泪,“十七岁了,笑笑吧。”
夕扬笑了,尽管她的脸上挂着泪,还依然在抽泣着。秋茗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抱着;琪耀扶着梧遥站在旁边,笑了。
夕扬伏在秋茗的臂弯中,透过泪花注视着火光,恍惚间在火光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胳膊上淌着血,他满是泪水的脸上泛着笑……
她猛地抬起头来,用力眨了眨眼睛,想去看清那个人影,可当她一抬头,便再也找不到。
那一刻她的思考瞬间停止了,重重地倒了下去。秋茗接稳了她,这是才发现她已经发起了高烧。
故参牵过她冰凉的手,卷起袖口为她把脉,半晌,他淡淡一笑,道:“没事,风寒而已。她只是太累了,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秋茗轻轻抱起了夕扬,向她晕倒前望的方向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
王子们离开了,士兵们也离开了。故参本想跟着去细细检查一下夕扬的病,秋茗却让他去招呼朔月和云路,一回头,他似乎感觉有一缕青烟与他擦肩而过,再看,却什么也没有。
青烟很容易让他联想到凤皇朝那神秘的先知,但愿他是无敌意的!
而朔月却一直注视着那缕青烟,大概,也只有她看清了那缕青烟。
当真正的夕扬带着一丝警觉缓缓回头时,目光相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