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合影

南游瓜绪在等你

1

那一年顾小影十七岁。

女孩儿的十七八岁总是情感最细腻真切的年纪，充满着各种各样的小幻想。

顾小影的小心思就是从喜欢上李嘉禾的那个下午开始的。

那是高二学期的英语竞赛，各个班脱颖而出的选手都热火朝天的讨论着接下来主席台将要公布的结果。顾小影因为班会迟到了几分钟，她拼命的赶到颁奖现场，一顿猛跑使得她出了好多汗，细碎的短发湿漉漉的贴在头上。

溜到座位上的那一刻，耳边响起的除了欢呼声，还有一个清朗的男声：“获得第一名的是高二（一）班李嘉禾同学，第二名的是……”

顾小影急忙扶了扶眼镜，伸出头去看，正好看到站在主席台一侧宣布竞赛结果的那个男生。他的周围一片金色耀眼的阳光，顾小影甚至看不清他的五官，只是隐约看到高挑的身材，穿着最简单的白色T恤，整个人酷极了。

竞赛成绩宣读完毕，顾小影排在倒数第二，不过索性还有个名次，不至于太丢人，她这样想到。

接下来便是颁奖典礼，顾小影看到他顺着主席台的楼梯回到座位上，同时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台下。他的眼神有没有落到自己身上顾小影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在那一刻心底忽然涌现出一阵莫名的感觉，伴随着的似乎还有心脏用力的跳动。

直到他第一个走上颁奖台，顾小影才意识到原来他就是李嘉禾。

她站在他后两排的右下方，才得以仔细的打量他：干净美好的侧脸，握着奖杯的手指修长。顾小影摸了摸自己凌乱的短发，突然有些淡淡的忧愁。

那次以后，学校紧接着举行了运动会，从来都不擅长体育的顾小影只能以后勤人员的身份出现在赛场上。周三下午她看了演讲，周四晚上看了文艺汇演，运动会结束后高二级的周末野营她也参加了。

那些都是有李嘉禾的场合。

顾小影从来都不喜欢热闹的地方，她总是习惯逃脱各种比赛活动，一个人静静的待着看书。

但不知为何，她喜欢上了一个不停穿梭于各种活动中的人。

李嘉禾的班级在一楼，顾小影在三楼，她每次走下楼梯，都会偷偷朝他的班门口望去。有时候会碰到李嘉禾刚好从班级出来，她便装作若无其事的从拐弯处消失；偶尔还会听到别的女生甜甜的和李嘉禾打招呼，这个时候，顾小影便会加快脚步远离他们的视线。

2

顾小影和李嘉禾的第一次接触，是在学校的校报社。

临近期中的时候，社里便空荡荡的，很少有人来。顾小影却是每周五一次，风雨无阻。前半学期累积下来的稿子和杂七杂八的事情也是一堆：文章修改、矫正、排版、编辑此刻都落在了顾小影一个人的身上。她重负般的挠了挠头，看来这个周末的复习计划又泡汤了，谁让自己当初一腔热血的担任校报的学生总编呢。

窗外宁静，明朗，偶尔有学校值班人员经过。顾小影不慌不忙的审查着每一篇来稿，每一个标点符号，此刻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只属于她自己，这个时候她的思绪总会飘回到很久以前。

12岁的时候因为一篇童话稿子第一次在杂志上刊登，顾小影便开始了她的写作历程。五年的时间她沉浸在各种小说里，但也因为这样，她除了语文成绩名列前茅，其他一塌糊涂。

十七岁的顾小影，并不像文艺女青年的样子。她没有齐肩的长发，也没有森女系的裙子；身材弱小，性格内敛，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当然，她也没有过多的心思打扮自己。

整天做着她的“作家梦”。在每一篇稿子中自由的穿梭，领略别人的思想情感，感受不同的世界，这些就足以满足她。

改的累了，顾小影伸了伸懒腰准备起身出去找点吃的。刚站起来时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眼前一片漆黑。哐当一声，她的膝盖重重的磕在了椅子腿上，发出巨响。随即一层皮便出了血，锥心的痛让她不禁喊出了声。

她抬起头的时候忽然看到面前浮现出一张脸，是李嘉禾！他正从门口朝自己走来，那一刻顾小影的大脑停止了运转，整个人就楞在原地。

她与他有着一瞬的四目相对，然后顾小影若无其事的缓慢移动到座位上。

竟然在他面前出现了这种惨状，顾小影努力想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然而雪上加霜的是她居然一胳膊肘打翻了桌上的红墨水！慌乱感瞬时吞没了这个胆怯的女孩。

只见李嘉禾有条不紊的扶起墨水瓶，抽出了被染花的一部分稿件，迅速的擦干桌子。关键是他的另一只手还被压在顾小影的胳膊肘下面。他看起来偏瘦，但是手却非常有力的支撑着顾小影，她急忙正了正身子，帮着整理稿子。

校报社此时格外安静，顾小影没有说话，也不敢再去看眼前的李嘉禾，低着头。

“你的膝盖擦破了！”李嘉禾指了指顾小影的膝盖。

顾小影强忍住内心的慌张，摆了摆手说没事。

“贴上吧。”他没有理会她故作坚强的回应，从兜里拿出了两张创可贴，还是微笑的看着顾小影。

大家都知道，李嘉禾非常喜欢打篮球，也经常擦伤，为他准备创可贴的女生不知道排了多长的队。一想到这里，顾小影原本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她咬了咬嘴唇，轻轻说了句：“不用。”便一瘸一拐的走出了校报社。

她知道李嘉禾一定在身后看着自己狼狈不堪的走姿，但她还是没有回头，直到走出学校才松了一口气。

李嘉禾的母亲是校报的主编，因为担心期中考试顾小影会忙不过来，所以让李嘉禾周五过来拿一些稿件自己审查。但没想到顾小影仍坚持在岗位，在李嘉禾面前，母亲对顾小影赞不绝口。

下午包扎完伤口的顾小影依旧回到报社整理稿件，而这一切都被窗外的少年李嘉禾看在眼里。

3

学校里有一段时间流行随机情书，被捉弄的人要写一份腻歪的告白信并署上自己的名字，情书中不许出现被告白者的名字，然后让同学塞到其他人的书包里。听起来是十分幼稚的游戏，但还是会让人抱有些许期待。

文笔一向不差的顾小影便首当其冲。关于这份情书的写作过程，并不像这个游戏的名字一样具有随机性和敷衍性，她认认真真的琢磨了几个下午，为李嘉禾量身定做了一份完美的告白信。

整个过程，顾小影现在回想起来，都心跳加速，面红耳赤。她不知道这份“露骨”的信会不会被恰巧塞到李嘉禾的包里。

“算了，听天由命吧！”顾小影双手合十，一脸虔诚的坐在书桌前嘟囔着。

在那个敏感胆小羞涩的年纪，她只能通过这种被戏弄的方式含蓄的将自己的情感表达出来。喜欢一个人，一个优秀且极其耀眼的人，是不能明目张胆说出来的。

一天早上，顾小影赶到教室的时候班里一片熙熙攘攘。原来是同班的鲁云破坏了游戏规则，她在信里写了被告白者的名字，被大家吐槽没意思。但因为鲁云一向成绩优秀，人缘好，也没有过分纠责，这场游戏也被宣告终止。

顾小影得知，鲁云喜欢的人是李嘉禾。

在别人眼里，他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文科才女，一个理科学霸；一个貌美如花，一个英俊潇洒。

不知怎么，顾小影晃了神。等所有同学都开始早读，她一个人捂着脸默默的流了好一会儿眼泪才冷静下来。

少女时代长相、成绩以及社交都是差等生的顾小影，身上总是弥漫着一股自卑哀愁的色彩。她没有太多的朋友，她的青春唯一与她作伴的只有她的文字；她内心所拥有的唯一一份炽热的情感，就是对那个叫做李嘉禾男生的喜欢。

犯规风波过去了一段时间，当初顾小影满心欢喜写下的那份信也不知了去向，就像一颗石子沉入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没有荡起。她灰心了，如果收信人不是李嘉禾，那么自己在那个男生的印象中一定不好极了。不矜持、大胆，甚至还有些腹黑。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天下午，顾小影偶遇鲁云和李嘉禾走在一起，他们友好的交谈着。鲁云偶尔转身微笑的看着李嘉禾，那一幕温馨极了，像一副美好的画。

有三两不认识的女生从顾小影身后经过，议论纷纷:

“李嘉禾和鲁云不会真在一起了吧？”

“有什么奇怪的，一个北大，一个清华，文理不分家啊。”

“也是，看起来好般配啊。”

 ......

顾小影的心脏好像被刺入了一根极细的刺，一点一点的渗透着。

又想起小时候灰姑娘嫁给王子的故事，可现实生活又不是童话，她注定得不到王子的爱情。

但她又不甘心。

之后她开始关注起鲁云，她的穿搭，行为举止，就连扶眼镜的姿势，顾小影都会有意无意的模仿。有时候她会嫌弃自己这样的虚伪，但只要一想到这样就可以离李嘉禾更近一些，她便开心极了。

4

顾小影交接完校报编辑工作的那天下午，天色已暮，她去推自己的自行车。突然身后窜出一个人影，她没敢回头看，使劲的给自行车解锁，手心忍不住冒冷汗。

“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这是李嘉禾的声音。

顾小影转身去看，果真是他。手向后背着，嘴角还露出一丝邪魅的笑容。

顾小影回答了他的问题后推着车子往前走，李嘉禾也跟了过来，然后不由分说的拉起她的胳膊，直到顾小影停下自行车。李嘉禾放开了她：“顾小影，你喜欢我对不对？”

说这句话时，他从背后拿出一封书信。虽然封面不见了，但还是可以清清楚楚的辨认出那是顾小影的字。顾小影找不到一丝抵赖的理由，但她还是嘴硬的说道：“这个，是大家玩游戏时随便写的……”

“别人玩游戏我不管，但你字字句句写的是关于我们的事，每个场景，每个细节，我都记得。”李嘉禾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顾小影，我也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某个夏季的周末，我看到你在校报社埋头改稿。炎炎夏日你都热出了汗，但那天还是修改了33份来稿。每一份你都清楚的标记和删减，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女孩会如此细心对待别人的每一份文章。”

“我也喜欢你，每次在操场打篮球，一眼扫过去你都坐在一个安静的角落自己看书或者听歌，清风拂过你的短发，有着与别人不一样的独特与从容。”

“我也喜欢你，所以才会在书包里发现一份署名为你名字的情书时欣喜异常。一遍遍的看，怎么也看不够，你的文字，你的情感，我全部都感同身受。”

顾小影看向李嘉禾，仿佛他在讲一个动人的故事。但这一次，女主角是顾小影，暮色越来越重，李嘉禾牵起顾小影的手，两人一同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5

然而顾小影知道，他们是绝对不会被看好的一对。

虽然在那次以后，她终于可以和李嘉禾在课间相遇时四目相对，也可以坦然接受李嘉禾的每份关心、呵护，周末时也可以煲电话粥到深夜，可她还是忐忑不安。

喜欢上李嘉禾，她就必须也成为和他一样优秀的人。

像电视剧里的特工地下情一样，在这风口浪尖，他们小心翼翼的经营着自己的学业和感情，彼此心照不宣，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

为了追上李嘉禾的步伐，顾小影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成绩从倒数一路飙升到中上，总算可以自信的和李嘉禾走在一起。

爱情真的有一股力量，可以推人前进。

可本来就暴露在大众视野下备受关注的李嘉禾的感情不可能滴水不漏，他们的秘密恋情，也迟早被扒出来。

情敌有意无意的针对，班里同学的指指点点，让顾小影更加没有底气，她觉得是自己拖了李嘉禾的后腿。晚上在操场散步的时候，李嘉禾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在众目睽睽下公然和顾小影走在一起。

“我听说，你们女生都比较喜欢漂亮的发夹，鲁云跟我说你应该也会喜欢，所以我就买了。”一听到鲁云的名字，顾小影更是醋意大发，她忍了忍眼泪，转身气哄哄的走开。

李嘉禾一脸疑惑的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高考很快就来了，留给他们两人冷战的时间并不多，一场青春的决赛就这样在阴雨连绵的六月结束了。

八号下午，李嘉禾约顾小影出来。接到电话时顾小影十分雀跃，一想到终于解放了，不用再藏着掖着，她差点笑出了口水。

直到成绩公布，顾小影勉强可以走个三本。在家人朋友的劝说下，她最终选择了专科，学校离北京十万八千里。

李嘉禾一遍又一遍的电话在顾小影耳边响起，她没有勇气接，只能看着屏幕一遍遍的流泪。她太清楚不过，这份距离，再怎么努力，都不会缩短。

一同升入清华的还有鲁云，听说是为了李嘉禾放弃了北大，顾小影也一言不发的离开了他。

李嘉禾打听到了顾小影的家，鲁云陪他一起去的。可是除了巷子口热闹的小卖部，里面的住户都空荡荡的，没有人知道顾小影去了何处。

那个傍晚李嘉禾在那里呆了很久，想象着顾小影曾经生活的场景。他见过坚强敬业的她，见过善良柔软的她，见过她的努力，她的上进，可最终还是失去了她。

大学，日子还要继续。鲁云陪着李嘉禾度过了每一个没有顾小影的岁月，懂他悲喜，知他冷暖。

其实李嘉禾不知道的是，顾小影来到清华找过他一次。

从他的同学口中得知，他每年都拿奖学金，是校学生会主席，被很多女生喜欢着。她知道，他还是那个李嘉禾，优秀，耀眼。

但她没有选择去见他，只是隔着人群远远的看了他一眼，还有陪在他身边的鲁云。

大学毕业后的聚餐上，鲁云借着酒劲向他表白，李嘉禾也在众人的撮合下将鲁云拥入怀中。大概那一刻，他在心里也对着顾小影默默的说了一句再见吧。

6

毕业后的几年，在一次读者见面会上，顾小影见到了李嘉禾。

当时正忙得焦头烂额的她猛一抬头，就撞见了人群中冲着自己微笑的李嘉禾。几年不见，岁月也在他们这群人脸上留下了痕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他就被淹没在人群里。

签售结束后，顾小影试图去联系李嘉禾，但人来人往，她再没能看到他的面容。

不告而别这么多年的顾小影，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初她没有选择去读专科，而是在一家小型杂志社成了签约写手。多年的写作经历和成熟的文风，使得她在杂志界有了一席之地；长篇小说的出版也让她收获了很多读者，并成功召开了首次签售会。

只是她没想到，李嘉禾会来。

听说他和鲁云后来都留在了北京。

顾小影去过北京很多次，也回过高中一次。

正当她站在当初李嘉禾告白的地方回忆过去时，摄影师发来了一组当日签售会的照片。

她在那组照片里看到了被挤在人群中，和自己遥遥相望的李嘉禾。

顾小影满意的笑了笑，或许，她与他的青春并不算遗憾。

这张唯一的合影，够她回忆大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