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裂
有天刷微博,无意间看见一句“那是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就想那该是多深的遗憾,神仙出动也无法弥补。好奇心驱使下找到原文,出处是白先勇先生所著的《树犹如此》,文章里描写故人离去的时刻,那种霎那间天人永别的无力感和字里行间透出的心碎看得我直掉泪。当时我并没想到,不久后我就对这种感觉有了具象的体验。
刚刚过去的2020年的冬天,是我二十几年来度过的,最寒冷刺骨的冬天。
在这一年的最冷的两天里,我失去了两位亲人。外公九十岁了,奶奶八十三岁,按年纪说,都是长寿。阳寿已尽,去极乐享福,不是坏事,可是为什么我每每想起,都还是难过得无法自抑。
外公要走时,是有预兆的,最后一次去看他,我也有心理准备,没过两天,他就走了。那天上班时我还在想,今天这么冷,外公能熬过去吗?结果当天就收到消息了。
法事按照很高的规格在善堂举行,那几天,跟着大部队吃斋念经,满脑满耳都是南无阿弥陀佛。以往我不信鬼神,不信往生,但从那以后,我希望这些转世轮回,天堂神明,都是真的,希望他们护佑我的亲人,无论在阳间还是天上,都顺利安康。
外公法事办完后没多久,奶奶意外摔倒住院。
那阵子,亲戚们轮流陪护。护士交代晚上不能一个姿势一直睡下去,每两个钟要翻一次身,不然皮肤很容易溃烂。可是,奶奶的伤口一碰就疼得浑身发汗,低声哀求我们不要翻动她。没办法,我只好频繁把手伸到她身下去按摩,希望让血液流通,减少溃烂的几率。漫漫长夜,我一下一下地按着,看她能不那么痛苦地睡着,心里也很安慰。天亮了,在医院走廊我拍下了朝阳,亲戚接班后我就去上班,当天在单位拍到了夕阳,我还专门把这两张照片发了一条朋友圈,希望我“无坚不摧”。
不久,奶奶手术成功,出院了,大家都想着,这下就等慢慢好起来了,还做起了康复规划。
那天下午,妈妈很难得地在我上班时间发消息给我,当时我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追问下,脑袋轰的一声。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当我知道消息后一边驱车赶回,一边咬着牙,眼泪啪嗒啪嗒掉落打湿口罩的场景。
我不相信,好好的人,怎么就不在了。明明前一晚,我还喂她吃东西,给她擦屁股,陪着她坐着聊天,有说有笑。
我颤抖着停好车,攥着拳头,双眼模糊,口罩湿透,看到奶奶已经被包起来停在堂上,爸爸领着我,去上了三炷香。
实在过于突然,每个人都无法接受。那几天,亲戚们都憔悴得不行,每个人都是说不上两句话就开始哭,一边哭还要一边忙手头上的许多事,仿佛人类的情绪和躯体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处理系统。
我陪着爷爷,紧紧握着他的手,四位老人,我现在只有爷爷了。
爷爷说:你要问我会不会不习惯?那一定是会的。她庚子年嫁给我,那一年23岁,今年也是庚子年,83岁。她嫁给我六十年来,我们做什么都是相伴相随。但是没有办法,天命如此。
他看着挂在眼前的全家福,偷偷抹泪,对奶奶说,你走好,先去做神仙。
爷爷耳背,奶奶唠叨,一个慢性子,一个急性子,一个爱干净,一个小邋遢,他们这个组合合作了六十年,风雨共度,子孙满堂,而今奶奶撒手西去,爷爷耳边再没有人对他碎碎念了。
往后的一段日子,亲戚们每凑在一起,都要进行一番自我坦白。对奶奶在世时的自我表现进行一番深入剖析,每个人各自都有一把尺,尽量给自己加码,获得心理上的释然,我想,这是在世的人继续好好活下去的安慰剂吧。
我也内心安慰自己,毕业后选择回家乡工作,比起在外打拼的孩子,多了许多和亲人相伴的时间。因为时常有去看望,外公和奶奶的音容笑貌,在我脑海里十分清晰,虽然有时沟通不多,但只要眼睛看着,手握着,便能切切实实感受到陪伴。
他们走的那天,都是我记事以来从未遇到过的最冷的日子。
那之后,在工作上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时间悲伤。有时突然想起,恍如隔世。而今,冬去春来,他们却看不到这个春天了。
今年清明节,按照习俗不可祭拜,我想啊,只要我不忘记,他们就没有离去。
众生皆苦,愿你们在极乐净土安康享福。
终有一日重聚,到时我还是你们的好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