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简友与子夫的作品集💿抒写情怀🍸

记忆有形。

2019-08-21  本文已影响0人  樂之echo
第一章

每到九月份,她对上帝的祷告之声,便会比其他月份多一些,因为深秋的天气容易让她想起很多伤心往事,以及这往事在心中熊熊燃烧生起的恶念妒火,在这个时候,她就会祷告,祈求上帝或者佛祖的宽恕,她的信仰还摇摆不定,不确定向谁祷告,这恶毒的念头才得以保她平安,索性就全随当下的想法祷告起来,平躺在床上,脱掉袜子双手合十,她觉得穿袜子祷告是对佛祖或上帝的亵渎,她把头埋进被子里,心里默念祈求上帝或者佛祖宽恕她的恶念,宽恕她因为嫉妒好友莉莉的美貌而想要杀死她的念头,宽恕她因为爱而不得,就期待她爱的人有朝一日都遇着车祸或其他意外之事而死亡,而事实上她喜欢的人都好端端的活着呢,虽然还鲜少有人直抒胸臆的对她表达爱意,但也不是完全无人疼爱。

记忆有形。

除开对于恶念升起的祷告,她也祷告一些内心期许却从未实现的事情,比如希望明天醒来,上帝能赐予她好心情、期待明天起来她不会因为袜子找不到而发脾气,期待母亲能在百忙之中多回家,好知晓她的变化,但这祷告在第二日清晨醒来大半都会落空,母亲照旧忙着、一两个月不见是常事,母亲对于她而言像是一场漫长的空白,袜子找不到的时候那哭声比平时更响了,随之而来的想要的好心情也就无迹可寻了,那时的她十四岁,还没能如想象中的那般成熟。

第二年秋季照旧来临,祷告没有给她带来实际的心里改变,倒随着年龄的增大,却显出少女的更忧伤的情绪来,她越发的觉得无依靠,祷告祈求索然无味,学业功课也不算多深奥艰难让她无所事事,就在此时她恋上了同班一个新转来的男生,迅速的毫无征兆的恋上了,那男生皮肤白皙,深知哄女生开心之道,她迷他迷得神魂颠倒,巴不得昼夜相见,好像这遇见是注定的,好像这是一场祷告的拯救,除开这个,她眼下别无他物,终日幻想,上课时走神发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个男生的后脑勺,以至于忘记了就在座位的不远处还有另外一双眼睛在盯着这男生,时不时的传达爱慕之心,待她缓过神来,这恶念便又上升了,她在笔记本中写下恶毒的言语,希望那女生的长发有朝一日被车轮压过去、被马蹄踩踏,夜晚的祷告也被重新捡起来,她祈祷上帝让那女孩变得更丑陋肥胖,祈祷男人从不正面瞧她一眼,祷告结束顿觉好受多了,而事实上,那女生的美貌还不及她的十分之一,那似牛眼一样大的凸出的眼睛,皮肤黝黑干燥,一双手伸出来就像常年在牧场喂马的中年女人的手,这些她全然不管,她只知道她同她一样爱着她,那深情的模样就使她厌倦。

十五岁生日在这个冬季的十二月,母亲忙于工作再次将此事抛之脑后,由上了年纪的外婆代劳,外婆哪里舍得操办,只是去街上花很少的钱买了一只隔夜的其他客户不要的蛋糕,做了几道平常的菜,她责怪母亲,责怪她的忽视,这责怪让她的情绪异常激动,连着哭了好几日,她想起小时候看着母亲的照片以为这是别人的母亲,这女人的样貌并未给她记忆,想起童年期全靠眼泪和发脾气换得一点关注,想起十五年并无多少快乐的记忆,甚至显出了轻生的念头,这些母亲全然不知,外婆对于这个整日闷闷不乐的小孩下的结论就是:天生如此。待她情绪稍有缓和,便又重新显出了平静的面容,但在夜晚却是极不平静的,她继续祷告,时长也逐渐增加,本该十一点入睡的她定要捱到一两点钟,她不再期待母亲常回来,而是期待她生意失败落魄,期待她被抛弃孤单一人,期待她终有一日为不负责任的生活付上代价,然后在这祷告中睡去。

第二年春天,她内心积攒的厌倦已达到无法再忍耐的极限了,她再也受不了这种莫名的思念,这种单向的持续关注而得不到回应的状态,于是预备鼓足全部勇气给男生写了情书,她坐在书房的窗前,拿笔的手犹豫不决,刚写好开头,便立即揉成纸团扔进垃圾桶,于是再写再扔,就这样持续了小半个下午,待到夕阳升起来她才从书房里带着那一堆废纸团走向沿街的垃圾桶。恰巧那个写信的下午,母亲回来拿需要办理房产手续的资料,这会因为疲倦还在卧室休息,她怕面对她,于是一整个下午都把自己关在书房,更怕她看到这些信纸的表情,她怕被责罚,怕母亲中断了她现实世界仅有的一点幻想,于她而言的爱的幻想。

情书这样写道:

亲爱的A先生:

        我喜欢你已经很久了,虽然我才十五岁,但我深知爱人之苦、深知家庭之苦,我祈求你也能像我爱你一样爱我。

她深知这不是淑女的所为,她应当学会做个等待的人,偷偷享受她的甜蜜,等待有一天这个男人主动找上门来,这行为也绝不是她的教育的一部分,但面对这竞争对手,面对这日夜的煎熬,和因为长期注意她的对手生出的焦虑不得不让她妥协,她一边写信一边想到的全是临座女生的模样,想到她粗糙的手时不时的在他身上拍打的样子,那样子真是恶心极了,一种十四五岁未发育完全的女人的媚态令她作呕,她也恨死这种走到哪里都有人争抢带来的不舒适,她恨死这样无休止的竞争,看上去像是一场羞辱,她宁愿以古老的男人争夺女人的方式展开一场公平的决斗,也不愿意活生生的忍受煎熬,她莫名的情绪一股脑的全蹿出来,像个莽撞的孩子那样,递出了她人生中第一封情书。

等待了两个月,那封信依旧没有回应,她显得有些尴尬,像是深夜那些恶毒的祷告被公之于众,她感到羞愧难当,每到上课的时候她就不想去,好像犯了天大的错误,她甚至想用转学逃避这个错误,几次暗示母亲希望能转去离家较远的一所私立初中做寄宿学生,这样她就能远离他的尴尬,这封信的寄出给她本不自信的内心雪上加霜。后排座位女生的脸仍旧每日出现在她面前,以更讽刺的方式出现,这煎熬一日胜过一日,他决定重新祈祷,以平息这内心的波澜,虽然悲伤仍旧像个影子挥之不去,但祷告却平添了几分诚意,她有了新的期待,祈祷上帝感知到她对他的爱,祈祷他健康平安,祈祷他们最后能在一起,虽然现在没有回应,但她需要像个淑女那样耐心的等着,祈祷的时候向西方坐着,在她以为的世界里耶稣的位置在西方,她期待上帝能听懂她的语言,回应她的爱,她甚至在等待的夜晚无数次的幻想过他们恋爱的场景,幻想婚后生活,但这一切美好的期待都被忽然之间到来的转折打破了。

由于父亲染上赌博,母亲也跟着豪赌输光了家产,连同现在居住的房屋和沿街的商铺都要一并卖了抵债,一家人不得不寄住在父亲哥哥家里,听到这个消息,她又喜又惊又怀着其他莫名的忧伤,她的逃离的愿望终成现实了,她刚刚虔诚祷告的生活却落空了,她即将告别她居住了整整十四年的家,独立卧室里母亲在她一两岁时送她的会唱歌的洋娃娃,还有书柜里摆放的家庭影集,那柔软的见证过她祷告的床单和客厅宽大的落地窗玻璃,还有外婆在院子里种的葡萄树和无花果。无奈之下,她只得听从这现实,搬家临近的几日郁郁寡欢终日以泪洗面,她的还未打开的爱,就在这变故和尴尬中结束了,在开往另外一个城市的班车上她哭到不能呼吸,一边哭一边幻想那邻座女人的胜利,终于偃旗息鼓把自己看作这一场爱里的实实在在的失败者。

第二章

她没有什么朋友,孤傲怪癖的性格是一早就显露出来的,她脾气暴躁又压抑,和她同龄的女生都怕和她玩,这长相也随着这暴躁的脾气越发得不像样子,已经是成熟的女人了,却还是留着男孩模样的超短发,皮肤黑而暗沉无光,眼睛虽然同小时候一样大而漂亮,但淹没在这男性扮相中,鲜少有人注意,她想要什么从不肯自己张口,不经别人允许从不敢私自拿什么或多说一句话,连在家想吃一个香蕉她都不敢在人前拿。很小的时候母亲说她听话,她明白那不过是一种为了讨母亲喜欢而假装出来的好性格,随着日积月累的对生活的敏感夹杂怨恨的感受,这在青春期的暴脾气怪异才是最正常的自己。除开母亲她还有外婆一个姐姐,和一个尚处在幼儿期的妹妹。

她不知道同谁表达这种爱恋得不到又思念的煎熬,整日的坐在新家的窗前,看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然后坠落在地,看一群鸽子从最高的屋檐飞下来觅食,有时候也看云,看下雨天,就是不说话,她也从不找母亲聊任何话题,她觉得她们之间还没有亲密到能让她完全吐露心声,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母亲对她的爱里夹杂着一种本能的冷漠,是出于某种期而不得还是其他什么说不清的情绪,但她知道,那种爱是不彻底的,有保留的,于是一再一再的沉默下去,最后干脆什么也不说了 。

搬家之后,她被转到一所城乡交界的学校念初中,外婆不再跟在她身边,姐姐也由于家庭变故提早出去打工了,这个家整日就她一个人,母亲为了脱责已早早的把幼年的妹妹托付给了幼儿机构,只每天履行接送义务,有时候忙于赌博来不及接送便由她代劳,他们仍旧恶习难改,一找到机会便屈身于赌场麻将室等毫无生气的地方,那地方米娅厌恶极了,她从父亲母亲每天回家身上的那股浓烈的烟味和发霉的气息便能知晓那地方的灰暗肮脏,对处在青春期的女儿毫无管束之心,对生活无所期盼,让她像一匹还没成熟就要被放逐草原的小马驹,在自己的世界里漫无目的的游荡,不知道向谁要一点温暖。

她很想怀念从前的日子,但又不知道如何怀念,她一直不知道父母的冷漠源自何处,她有时也责怪自己的怪异,但在搬家之后她才逐渐明白了,原来父母一早就染上了赌博,借着做生意的借口,已经在外赌博多年,她强迫自己多回忆些快乐的事,比如假期偶然的同父母长期相处的日子,强迫自己忘记父母的争吵打骂和言语给她带来的伤害,她力求一种平和的态度,力求看起来还不算破碎的日子,就像她无疾而终的恋情,要尽可能的在表面维持一种尊严。

搬家之后令她感到最大恐慌的事,便是失去了一个人夜晚独处的机会,她需要同母亲睡一个卧室,她想祷告的时候,也要力求一种平和的面容,身体躺在被子里,眼睛盯着天花板,双手自然轻微的放在胸前,她已经不能像以往那样虔诚的跪向西方,双手合十了,她生怕这一点动静会让母亲看穿她的内心,有时候睡前母亲会同她说话她也要假装心里无事的回复她,她的祷告也就越发的因为这苦楚而真诚起来,她祈祷父母改掉恶习重新振作起来,祈祷母亲爱她(这是始终不变的一条)祈祷那个她喜欢的男生不要被邻座的女生勾走(这一项于她不过是种慰藉,她开始明白世事的变化和不可控,也就原谅了那场单恋里同她竞争的女生),祈祷有一天有自己的家庭有一间可以独处的卧室,她不敢念出声来,只能一再的压抑住自己的想法,继续她困顿不堪的初中生活。

第三章

新的环境新的校园生活,并没有让她有新的期待,那内心深藏的情绪已经渐渐的形成一种习惯,以至于这内向羞怯显得更外在了,她无法正常的和同龄人做沟通,见到老师也害怕,她不敢直视她们的双眼,上课的时候一颗心总是提在嗓子眼上,生怕哪个老师忽然喊她起来回答问题,她不是答不上来,只是怕这忽然被全班同学注视的瞬间让她害羞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同父母走在街上同长辈打招呼她也是怕得说不出话来还要一再的摆出平和的态度,她无法加入同学们谈论的任何话题中,下课了只能一个人玩耍,随着家境的一再贫穷,她已经买不起一件像样的衣服了,一套蓝色校服上怎么洗也洗不掉的油点污垢盖住了她本该轻松的青春时期,盖住了她应该随着青春期来临的女性气息。同学们谈论的新的电影和时髦的衣服她一无所知,在这之前她从未去过电影院,甚至幻想不出她的样子,有时候偶尔有同学跟她搭话她便假装自己知晓,在被对方识破的一瞬间又觉得羞愧难当,干脆在心里发誓闭紧嘴巴,这样过了一年的时间,直到遇见新来的老师给她以鼓励,才有所缓和。

初三很快来临,他们原来的数学老师由于家中有事提早结束了工作,这让米娅松了一口气,她恨死了那个数学老师,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些异样的东西,那眼神似乎在说,你这个又脏又穷的小孩,几乎没什么前途可言,安心的在你自己的世界游离吧,那眼神令她每到数学课都倍感痛苦,这老师似乎也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每堂数学课总要叫她起来回答问题,稍一走神回答不令她满意便让她站在教室的最后面,她把头埋的很深,也总能感觉到老师和同学注视着她,她厌恶这种注视,这是自生来她便没有从家庭习得的东西,忽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人群里,她感到那种羞耻已经长满了脑袋。

她的母亲除开在摇篮期抱过她给她唱歌外,再没有正眼的看过她,她很想当场咒骂这个老师,却不敢,只得在深夜祷告的时候在心里狠狠的咒骂她,她言语的狠毒似乎上升到了更高点,她始终觉得上帝是宽容的,这些诅咒上帝一定懂的,那不过是她的想爱而不得的感受,她相信只有上帝能听的懂,跟他交流她感受到异常的轻松 。新来的数学老师于之前的完全不一样,她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课堂上总是特别对待这个孩子,除了温柔的教她数学,还时不时的给予她生活的关注,即使在家访得知她居住在一个城乡结合的低矮的掉土的平房里也没有嘲笑她的意思,反而更加鼓励她让她在学业上尽全力,虽然这老师的严厉是所有老师都敌不过的,但她的温柔却像一剂良药注入了她的内心,让她鼓起了对生活和学习的勇气,这一年米娅的学习成绩格外突出,甚至排到了年级第九名,她的父母却一无所知,从未在家长会上露过面,甚至记不得女儿该上几年级了,他们只负责提供生活和学习费用其他一概不管,她们以为她同他们的小时候一样,是给口饭就能健康成长的孩子,她对这些忽视只得一忍再忍,在深夜里哭泣都是小声的,生怕父母听到了嘲笑她的不知足,父母一定会谈论他们吃不饱饭还要受棍棒之苦的童年生活,对她进行一番说教或者辱骂,然后带着愤怒和怨恨睡去,每到这个时候,她便知道,父母今日的赌局肯定不顺利,而她在这些责骂过后还是一再忍着,并打定主意要尽早的脱离出来。

初中毕业考试临近了,她的学习成绩越发优异,连平时考的不算理想的函数也意外的好起来了,老师在惊喜之余却生出了对她的怀疑,甚至有一次主动把她叫到办公室问她考试成绩是不是作弊得来的,她的心在这样的质疑中跌入谷底,她多想当场向老师表明学习成绩的进步是出于她一直以来的鼓励和温暖,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这言语转而变成了委屈的泪水唰的一下子就流出来了,这对她来说又是一次不小的打击,她不清楚为什么要有这样的质疑,这质疑让她再次想起过去所受的家庭之苦,她断定温暖或者信任是不属于她的了,她要保证自己日后的生活不受这些她渴望的爱而干扰,她要变得冷漠再冷漠,在夜晚的轻声祷告里她像数学老师做了告别,感谢上帝带给她这样一位好老师,但从此以后她不希望再受到她情感的指导,她要依靠自己,如果实在无所依靠,那便以放纵叛逆回应她的人生 。

还有一个学期就要考试了,班里新转来的同学意外的和她成了朋友,那是她初中生涯的唯一的好友,她为这份友谊努力付出并坚信一定能长久,一直到他们考试结束。由于作弊事件的影响,她的学习态度再次发生了转变,她不如从前那样爱她的老师和学业了,这松懈让她以非常普通的成绩考入了本校的高中,分到了非常普通的班级里,和一群看起来不求上进的学生。

第四章

父亲的生意再次有了起色,母亲也开始收心回来帮父亲做做财务上的事,他们离开了苦心经营的十二年的零售生意,并成功转行做起了地产小老板,承包了一些当地的扶贫工程,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把这个财务状况堪忧的家庭拖上了正轨,他们搬离了那个一开门就掉土的房子,在城中买了一套电梯房,父亲也下了保证,这套房一切装修以女儿喜欢的方式进行,两间次卧被贴上粉色的樱花墙纸,打了书柜和透明玻璃的衣柜,她把那本在旧书摊一早就看中的《百年孤独》买回来放在书柜上,预备有空的时候看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自第一次在书摊上见到他,她就有一种买它的愿望,那四个字看起来多深啊,像她无法说清楚的孤独。

客厅虽没有落地窗,但仍旧有一整片大玻璃,足以让阳光照进来穿透整个地面,餐厅客厅以干净简单的白色为主调,墙面的瓷砖也是当时时新的质量非常好的瓷砖,有一种厚重感,每次坐在餐厅用餐,米亚都希望父母能一起,可是这愿望也仍旧是时不时的得到满足的,她期待得到一间独立卧室的愿望得以实现,她可以随心的祷告,她祈祷友谊长存,祈祷这刚刚打开的好日子不要一下子合上。

虽然现状的转变让她有了一点安心感受但她仍旧觉得孤独,她好不容易建立的友谊面临高中的分班也不如从前亲密了,学业日益加重,母亲比过去更晚归了,父亲时常不见踪迹,她有了自己的第一台手机,庆幸的是当她期待同父母吃饭的时候,她可以拨通电话以询问,可结果总是落空,时间一长,她觉得这新房完全就是个空壳,空的像装满孤独的她的皮囊,她一再的失望之后决定再不主动。同年的夏天,母亲和父亲因为赌博被抓双双进了监狱,她得知这个消息在夜里哭了很久,也就是那时候她开始养成写日记的习惯,她有太多想说而不能说的了,她向上帝祷告确保父母平安,并详细记录了当晚她的心情,但她没有去看母亲,她想让她吃一点苦想要她醒悟。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抱着她给她唱歌的场景,想起小时候母亲为她做早饭替她洗澡并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场景,那时的母亲很温柔,黑的浓密的长发还有那双大眼睛,无不透着单纯,现在呢,她有些恨她,恨她不仅因为这个男人,也就是她父亲搞砸自己的生活,还连累女儿跟着她一道受这不该受的心灵的折磨,她在心里暗暗发誓成年以后如果遇见一个赌博的男人无论他多优秀也坚决不往来,她也发誓自己的终身将不得以此类的恶趣味挂钩,就这样带着愤怒和忧虑睡去了。

学校的课业日益繁重,她所在的班级女生居多,心理上的压力也日渐比以往大,长到十五岁,她的长相还是不能令自己满意,那些同龄的女孩们已经学会擦厚重的粉底和睫毛膏了,她却像个丑小鸭,顶着梳光的贴在头皮上的马尾辫,皮肤黝黑而又羞怯的在这群青春靓丽的人中存活,她羡慕他们,想跟他们同路,但却说不出来,同班的男生没有一个正眼瞧她的,那些打扮时髦的女孩就在她眼前晃啊晃的,她觉得自己丑陋极了,她想象的高中生活应该是快活的,有男生追求,有五彩斑斓的色彩等着她,她想谈一场恋爱,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场也好啊,可当她有一天走在校园路上被同班的男生戏虐,大声说她是个丑姑娘并引来一群男生哄笑的时候她就知道高中三年的命运注定以悲剧收场,她受不了那嘲笑,她想起母亲说她刚出生的时候浓眉大眼漂亮极了引得同村的女人纷纷来围观,她怨恨母亲没有给她引导,她的丑陋的穿着和样貌都是母亲一手造成的。

她开始打扮,跟母亲要很多钱买化妆品买衣服,她期待某个男生能正眼瞧她一眼,即使她并不会真心的喜欢他,她也愿意为这喜欢付出一点代价,她在夜里祈祷的时候咒骂母亲,那怨气有如暴雨一发不可收拾的倾泻而来,她拒绝母亲来学校为她开家长会,她害怕同学们看到母亲由于常年在工地上奔忙而褶皱横生的黝黑的面孔,她不想同她再有瓜葛,那像是被她钉在耻辱架上,借着这面容改变的机会,她结识了邻班的一个女同学,她们一起买衣服逛街吃饭,她们生日时间接近,又都怀着对情感和美的渴望,她觉得跟她无话不谈,甚至愿意为她多付上几顿饭钱,以争取和她相处的机会,但她却不以为然,她在她面前谈论的多是今天又有谁给她写了情书,几年前的谁又来电告诉她希望她大学毕业后能回去同他结婚,她没有这方面的消息,她甚至从未收到过一封情书。

她预感到这友谊的不对等,还有她内心再次翻起的羞耻感,和她不过借她的丑陋衬托自己的美的可恶之心,她决定远离她,以远离来报复这女人的虚荣心,就这样短暂的友谊再次以失败告终,她开始埋怨自己的愚蠢,埋怨自己为什么如此渴望被别人关注,她觉得这个秋天比任何一个秋天都冷,她躺在靠窗的床上都能感受到冷风恶意的朝她吹来,夕阳从窗子外面落下来的景象都让她联想到短暂的爱和友情,她没有欣赏她的心情,靠在抱枕上发呆落泪,跟随夜幕降临。

第五章

母亲的拘留期结束返回家中,第一次一改常态,安心的在家洗衣做饭,开始关心女儿的健康学习等问题,父亲也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只是默默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声不吭,生怕母亲责怪,那眼神里的决绝改了很多生出一种柔和感,她以为眼下的状态母亲会持续到往后生出了一种放心感,她甚至以为是祈祷有了作用,她应当更虔诚些,没过几日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的家庭生活就被打破了。

父亲由于赌博欠下了巨额高利贷,并在晚上同母亲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和打斗,整个客厅餐厅被砸的体无完肤,母亲拿刀砍伤了父亲的头,母亲的左腿也在打斗中被划伤留了满地的血,她躲在房间不敢出来,哭得泣不成声,她想起了幼儿园第一次离家出走的情形,她因为惧怕母亲同父亲的关系躲进了跟她一同上学的孩子的家里,那小孩的母亲收容了她并留宿到第二天,母亲找遍了整个村子,才得知她的住处并将她带回了家,责怪与否已记不清了,但那之后她似乎分到了比平时更多的爱,她越想越觉得艰难,临近十月的晚上寒意阵阵,她的心情跌入谷底,这天气似乎故意与她为敌,越发的寒意加重,她抱着被子靠墙坐着,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嘴唇抖动全身发冷,她蜷缩在角落里,带着愤怒入睡。

第二天起床餐厅的凌乱场景已收拾干净,她哭肿的眼睛格外难受,母亲还在床上躺着,米亚收拾好书包,带着困意去了学校,她跟老师申请了最后一排的座位,和一个整天以打游戏为乐的男生并排坐着,她实在是太疲倦了,打不起精神,老师上课的内容在她耳边像一连串听不懂的数学符号,她看着天空的白云,一会变成马的形状一会变成绵羊,那树长得挺拔如同军队一般威严的站立,她多希望是她们,哪怕片刻也好啊,她开始厌学,迫切的想要变坏,她厌倦自己的丑陋,拼命以吃东西为乐来填满她说不清的空洞。

自此以后,她的闷闷不乐的情绪便成了一种常态,每到秋冬季她总是想哭,母亲懒得管她,就在家附近的餐厅给她预定了早晚餐,她的衣着也开始发生了变化,时不时的买很多奇装异服,临近高考她的成绩仍然持续在班级最末尾和一个同样丑陋孤僻的女生遭遇同样的嘲笑,她明白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却也无可奈何,老师和同学照旧投来莫名的眼神,历史老师的担忧更是上升到了极点,每到他上课总要询问她是不是到场,如若没到便长吁短叹的,她的命运好像只有这个历史老师最为担忧。

临近高考的前半年,她征得母亲的同意寄宿了,和隔壁理科班的同学们住在一起,同住的两个女生一早就显出了成熟女人的魅力,并且谈了校园恋情,男生们看起来高高大大家室颇好,另外两个虽普通却也能在学校吃的开,只剩下她和另外一个矮而瘦的姑娘战战兢兢的生活在这样一个不能容纳的环境下,她躲在被子里哭的时辰比往日更多了,却也不想回家,那地方的空气可比这里的要使她厌恶许多,她甚至觉得世间什么样的冰冷也无法同家庭的冷相比较,唯独在高二认识的一个女生一直在为她打气,现在她把这友谊称为革命的友谊,她在如此落魄不堪的境地下的最大幸运便是结识了她往后最好的女性朋友。

她最要好的高中同学,长得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笑起来很好看,那眼神她认得是不同于其他人的,她单纯温柔脾气虽火爆在同米亚相处的过程中却是极合拍,甚至连一次争吵也没有发生过,她拥有和她一样的境遇,父母生意失败早年离异,作为独生子女的她一早在母亲严格的管制下生活,母亲专制不给她片刻喘息的机会,母女俩时长因为家庭琐碎爆发持续不断的争吵,她敏感多疑,环境同样压抑着她,她羡慕她这样自由的状态,羡慕她可以随意选择生活的自由,她也同样看得出她的痛苦,仿佛两个人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她们一起讨论当时流行的歌曲电影,谈论学业一起吃午饭,她们相交甚好以至于在学校被传出是同性恋流言四起。

她为这份友谊感到骄傲根本无暇顾忌这流言,风声一过便平息了。高三上半学期结束,父亲希望她去当兵因为娅米已经同母亲摊牌说她不想上学了,母亲对这个即将成年的女儿无从管束,只得听之任之,而事实上她也无心管束,赌债事件之后,她和父亲算是正式步入了堕落之道,他们靠几年积攒下来的关系,彻底的混迹于各大赌局,母亲更少回家了,他们做了房屋抵押,把刚居住不到两年的房租抵押给了当地一家房产抵押公司,换得的钱也全部用于赌博。

她的深夜祷告彻底转为了一种恨意,完全的恨意,她期待意外之事发生,甚至恶毒的想过要杀死母亲,她无数次幻想彻底失去父母的画面,她宁愿入孤儿院穿破烂不堪的衣服,三餐食不果腹,也不愿过这种内心和外在感受完全冲突的生活,但经历一番挣扎后她只能转而抱怨命运抱怨她的生不逢时,她向上帝发问,问她何时能得到幸福,何时这恨意能消解,始终没有得到答案。妹妹那时候已经十岁了,在当地一所小学上学,无奈之下只得每日放学寄宿在老师家里,再把外婆接来照,而姐姐在外打拼多年靠辛苦积攒的钱在当地经营了一家化妆品店,生意一再亏损,没多久就经人介绍,出嫁了。

第六章

高中的最后三个月,她逃学成性,学会了画浓妆背成人挎包,更强烈的渴望恋爱,渴望被拯救,或者借恋爱填补内心她以为的极大的空缺,学习之事于她而言简直是一场灾难,一场荒谬戏剧,那个从小励志要入文学院的孩子如今长成了一个毫不知方向的人,她撒谎成性,跟外校读职业学院的毫无未来设想的混小子们整日厮混,她饮酒作乐晚自习很少到场,连着几天醉酒是常事,校园大门深夜紧闭,由她的好友向校方求情才得以平安回到宿舍,醉后为她梳洗打扫呕吐物的人始终是她一个人,宿舍们同住的女生一遇到此情况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在那一场场混乱酒局中持续的发泄过后,她第一次觉得有些平静了,她第一次做了对于人生的思索,迅速果断的退学并在深夜搬走了她的生活用品,她不想在校园活动人多的白天离校,在那么多人的注视和猜疑下离校,她还是想尽可能的维持这尊严,她的退学并非她所愿,只是她实在无力再支撑下去了,课业繁重,母亲不闻不问,唯一还能说话的就是她高中要好的朋友,那个在她离校的晚上哭到奔溃的她唯一的挚友,但她深知,这艰难的时刻她更需要的是母亲的鼓励,哪怕只一句温柔的话,但这似乎是永远无法得到的了。

和她同住的姑娘纷纷做了临别赠言,那个在下铺一直对她挑三拣四的女人竟然抱着她哭了一场,她不习惯这种假意的哭泣,她敏感的内心甚至从这哭泣里感受到了一点成人世界的危险虚假,她无法回应这哭泣,她明白她无法同虚假做任何回应。

第七章

退学后她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睡不着的夜晚她开始读一点书打发时间,白天就随意的在家里闲逛,她会隔三差五的赴一两个狐朋狗友的约,有时遇着母亲在家她只得谎称出去找工作,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她爱上了经朋友介绍认识的某职业学院的大学生,她预感到生活又有了起色,她越发的爱打扮,隔三差五的就想同他见面,那男孩皮肤黝黑长得一副瘦弱的山羊模样,高鼻梁小眼睛,四肢如山羊的腿那样瘦弱细,却很有力量。

起初她并未在意这个男孩子,但他总是时不时的引起她的注意,这让她渴望恋爱的内心再次掀起了波澜,他们开始频繁的见面,一起散步聊天,沿街吃廉价的饭菜,他给他买礼物,买巧克力和花,他带她溜冰向她展示他娴熟的溜冰技巧,时间一长,她强烈的感受到她身体和心理的变化,她希望亲近于他,渴望亲吻和拥抱,希望能谈一场像模像样的恋爱,像很多十八岁女孩一样,她觉得她初恋的来临一事拖得实在太久了,第二年的情人节,他们正式在一起了,男生照旧送她巧克力和花,他们一起看电影,她内心深处的激动无法用言语形容,他的到来给她的生活增添了无数温暖和色彩,他也越发的喜欢她,巴不得随时把她带在身边,她的长相虽不是完全令人满意的那种,但长到这个年纪的女生多少已经开始显露出迷人的魅力了,这场恋爱的初期在米娅看来美到窒息。

退学后,她随便找了份文职工作,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那工作对她而言是什么并不重要,她还不能彻底理解工作的重要性,她兴奋难当,上班第一天她穿着高跟鞋一步裙,一眼看过去根本没有十八岁女生的清秀倒像个入世多年颇有心思的三十出头的女人,走在上班的路上来来回回的没有多少文化的建筑工人的一双双眼睛像盯贼一样看着她,她的兴奋感随之转变为一种苦恼,说不清的,虽还不能上升到思考人生的境地,但她确实开始有一种预感了,她无法完全在这样的工作环境里安定这随便得来的工作,面临的是随时被抛弃的命运。

工作时她总也总不能完全集中精力,满脑子都想同男朋友见面,处理杂事不是她的强项,临下班时间整个人就坐不住,见面次数越来越多,她也越来越不上进,整天沉浸在她的完美初恋中,一个月不到,她便辞掉了工作,以非常不体谅的逃跑的方式,她没法当面说清楚,只是把一大堆资料撂下就逃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敢打像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她父亲失望会责怪她,那种责怪的画面在她心理一遍遍的上演,生出了无限被压制的恐惧,她祈祷这样的恐惧和负罪感尽快过去,她甚至为此背负了沉重的心理负担。

她对父亲的情感同母亲有别,父亲无论做什么错事她都能以莫名的偏袒和包容原谅他,他觉得在家庭生活和照顾上父亲比母亲尽到的义务稍多些,虽然父亲同母亲一样恶习难改,但在她的童年期父亲的关照却远远大于母亲的,为着这一点感激他甚至害怕违抗他的命令,虽然她表面装出一副毫不惧怕的样子。

辞职后她在自己的努力下重回工作岗位,她预备着加一把劲,让这她一手促成的现状稍有起色,从前她想像的外部世界以不同的甚至千差万别的方式呈现在她眼前,她无法应对,甚至产生了更严重的逃避情绪,但同时,她的内心又有一点把握、或者说这是她必须要面对的艰难。

她的恋情也随即进入了新的阶段,恋人除开对她照料有加外生出了一种让她说不清楚的额外的控制感,当她告诉他,她将继续在工作之余保持学习的状态时,他一再反对,她开始读书,读一点浅显易懂的书,恋人却因为这些琐碎的却关乎前途的事一再的跟她争吵,甚至打击她这种向好的变化,起初一天七八个联络电话开始生变,逐渐的转为一种监督,他督促她存钱,督促她为将来共同婚姻做一点准备,当她听到婚姻这两个字的时候,第一次在这场她期待的恋情中产生了强烈的抵抗情绪。

她想到父母的婚姻状况和她眼下糟糕的境况,想到余生都要重复同一天的生活,想到未来可能面临的债务危机,她再次产生了逃避情绪,她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那恐惧感在这场恋情里逐步加重,就一直绕在她心头,她无法亲口向他表明自己心里的想法,她说不出口,只得忍在心里,但这忍耐又无法排解,所以隔三差五的他l就会爆发激烈争吵,约会过程中稍有不顺心,她便同他大吵,但她却无法表达出来,她期待他给她自由,让她得一点新空气好呼吸,那么这份恋情可能比预想的进展更为顺利,但她无法说出口,没有人教会她说出一切事实,她只能再忍。

由于母亲从不管束她,让她在生活的抉择上保持了最大的自由,娅米也从未想过一个人的付出背后竟有这么多条件和控制,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受了人控制,这毫无呼吸权利的爱让她倍感痛苦,在夜里祷告的时候她开始祈祷生活自由,祈祷恋爱无人管束,她也曾在很多个晚上为这段恋情哭泣,那眼泪就像是她的呼吸。

第八章

她开始回忆她的初中就开始松懈的生活,觉得她的高中辍学可能是她做过的最糟糕的事情,她感到深深的自责,却也是再无力挽回的事情,她的高中同学们大都已完成学业完成了考试任务,有的进入了理想的大学,有的外出打工了,她高中要好的朋友考入当地一所大学,而她像个逃兵,她遗憾的不是什么要上大学,而是遗憾她甚至胆小到连考场都没入就仓皇逃窜了,甚至没有为自己拼一次的勇气,她为这懦弱在深夜里哭得更凶了,没过多久她就决定报考大学,她跟恋人的关系越发岌岌可危,却全然不顾,她为着自己这逃避又容易放弃的性格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她必须做点什么,她深爱他,但这也是她必须舍弃的,如果不做一点改变,那余生就将以她无法接受的方式收场了。

爱人最终表面妥协,同意了她入了大学,却在内心暗暗有了新安排,他觉得她冷漠不近人情,也为这场付出怀着深深的忧虑,没过多久这场恋爱就宣告失败,坐在回家的车上看着路上的车灯的影子,道路两旁的树,和初冬有些寒冷的天气,她第一次觉得松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呼吸和自由的重要,当然,她也在深夜因为想起他的好而哭泣,也有过无数次的挣扎,也在祷告中祈求这失恋的苦楚尽早结束。

但更重要的是,她预感到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这预感强烈到她可以从好不容易得来的爱中挣脱,再回到她的孤独中去,好像这孤独是注定了的,但她必须做点什么,为着过去的错误,也为这即将到来的以后,更为着从父母给予的噩梦般的生活里醒来,完全的脱离。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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