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读的陪,伴读的伴(12)蜜月与《荷马史诗》

2018-05-16  本文已影响0人  韦十一

李秦夫妇来到希腊度蜜月。在帕特农神庙的台阶下,李先生俯瞰着雅典卫城的断壁残垣,心中翻过历史的沧海桑田,一面感慨唏嘘,一面踌躇满志,使命感爆棚。而李太太仰望着瓦蓝的天空,除了感到气候宜人、空气清新、心情舒畅以外,实在没有更多具体的感受。

她蓦地一声短叹:“人家余秋雨老师国内国外走一圈能写出《文化苦旅》《千年一叹》,我们也到古文明遗址来了,别说长篇大论,怎么连句诗都吟不出来。《塔木德》说得太对了,不读书,行万里路也不过是个邮差。”

蜜月中的李先生看着她的脸上表情变化,只觉万般模样皆是可爱,忍不住两手捏了捏,宠溺一笑:“叫我说,在这古建筑的遗骸中间,你这也算得上倾城一叹了。”

顾宋有点受不了他随时随地放电,斜睨着他好言相劝:“都娶回家,跑不了了,还这样每天花样百出地哄,纯属浪费感情。你比我更懂经济学,这么简单的道理,不会不明白吧?”

“不解风情!”李秦用手指点她的脑袋,要不是场合不对,真得拉进怀里给她一点教训。而她的笑容比阳光更耀眼,他一出口仍然是蜜语甜言:“和你在一起愈久,我爱你愈深。‘我将永远永远多么多么的欢喜你。’”

太甜了,顾宋也好想扑进他怀里去,可是言语上已如此放肆,行动上不能再亵渎神灵、辣人眼睛了。她一把拉起李秦的手,继续当虔诚的观光客。

神庙的另一头有工程队在施工,李秦想到一个问题:“《千年一叹》里面提到帕特农神庙里许多雕塑曾被英国驻土耳其大使切割下来带走,后来收藏在大英博物馆。希腊上到政府下到民间组织几十年来一直都在要求英国人归还他们的文化遗产,现在也不知道要回来没有。”

“这个我还真知道,”顾宋说,“反正到前年为止是肯定没还的。当时我跟着我导师到伦敦开会,抽空去逛了大英博物馆,在希腊馆看到那些雕塑了。你知道我一向没什么艺术细胞,想着勿忘国耻,主要去看的从咱们国家抢去的宝贝,但希腊馆那个抢新娘的半人马雕像我是记得的,就是从这儿偷的。”

“想想也是,真那么轻易就还了,世界早就大同了。”

“最可恨的还是当时洗劫文物的侵略者,不可理喻的野蛮人!”

“人类离文明还远着呢,路总得一步步走。”

……

于是晚上李秦洗完澡的时候,顾宋靠在床头,已经走在文明的路上了。感谢网络时代,她一键下单《荷马史诗》,立刻就能开卷受益。虽然用手机阅读有点费眼睛,但能够在异国他乡第一时间接受文化熏陶,而不必长时间忍受满脑的困惑与空虚,她心满意足。

不满的另有其人。李先生凑到她身边:“宝贝,春宵苦短,你不会打算就这么晾着刚出浴的美男,和一位几千年前的盲诗人共度吧?”

李太太安抚地亲亲美男的脸:“在希腊当地读《荷马史诗》是多么难得的体验啊!”她说着鼓励地眨眨眼,“明天还要去伯罗奔尼撒半岛,为了避免继续上车睡觉下车拍照一回家啥也不知道,咱们及时补充一点背景知识吧!我送了你一本,赶紧查收一下。”

李先生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有些人从来就不走寻常路,怎么能用正常人的思维跟她打交道呢。他凑得更近,在她耳边吐气如兰:“明天在爱情海的海风中读诗岂不更有氛围。”趁李太太认真考虑他的提议,他敏捷地抽走她的手机,远远扔到沙发上,“而现在,我们还是做点正常人度蜜月该做的事情吧!”

……

虽然李先生为达目的连哄带骗的行为令人羞愤,但惬意地靠坐在遮阳伞下的躺椅上,面朝大海,白浪沙滩,李太太不得不承认某人在享受生活方面品位大概要甩她一个爱琴海。

她戴着墨镜,沉浸在海风的轻柔与历史的厚重中,可悠闲了没多久就不淡定了,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伊利亚特》读到第六卷终于忍不住吐槽:“人太多了,神也太多了!而且这么多人,行事完全没有章法,全看心情!就为了一个女战俘,民众的王者和最勇猛的战士就能吵到翻脸,然后大英雄撂挑子不干了,还要祈求神给自己的同胞制造麻烦,以显示自己的重要性,这都什么操作?好吧整场战争就是为了争夺美人发动的,为了女奴吵一吵架也不算什么。可是剧情的起承转合全都归结到神的好恶……这也太不尊重人了吧。那些神那么任性,想帮谁就帮谁,想骗谁就骗谁,甚至可以随意把各种念头‘送到人的心坎’,操纵他们的思维,天理何在!关系复杂不要紧,这种神逻辑我实在很难跟上啊。”

李秦刚被“喜好炸雷的宙斯”逗乐,十分理解顾宋这纯理科大脑所承受的暴击。他笑道:“史诗不是论文,重点不在说明道理,史料展示古人的社会风俗、思想习性,诗歌带来文学的审美愉悦。你如果硬要提炼主旨,那大概只能是英雄主义了。至于那些无良的神,他们显然受到了满满的嘲讽。”

“是啊,”顾宋深以为然,“我以前只知道宙斯好色,赫拉善妒,现在连雅典娜都无法直视了,说好的理性与智慧呢?你看看她说的话,‘倘若眼下有一位不死的神祗置身此地,打算试探你的刚勇——记住了,切莫和他面对面地拼搏,例外只有一个:倘若阿芙洛狄忒,宙斯的女儿前来参战,你便可举起犀利的铜矛,给她捅出一个窟窿!’多大仇多大怨,如此不共戴天!相比起来还是我们的神好哇,你看看盘古,开天辟地,化身万物,女娲,熔石补天,创世造人,伏羲立八卦,神农尝百草,多么天人和谐。成天只知道勾心斗角你争我夺的奥林匹斯诸神真该来我们泱泱天朝访问学习!”

李秦哈哈大笑:“这就是中西方的文化差异,我们讲天人合一,人家讲人神同性,当自己是神的子孙、英雄的后代,也是无比自豪的,就连荷马都被各地人民争着认祖先。”

“荷马究竟是哪儿的我不知道,但屈原肯定是咱们国家的,来抢的都是厚颜无耻之徒!”顾宋撇撇嘴,接着道:“不过你说得对,中西方文学起源不同,我们读着《诗经》长大,追求人与自然融合的共性,所以一时之间不太习惯史诗这种内容庞杂、突出个性的体裁。其实仔细想想,《荷马史诗》里一个不起眼的人物、一个主线之外的细节挑出来,都能演绎出一个完整的、引人入胜的故事。从古至今西方多少文学作品都是从这里汲取营养生长起来的呀。埃斯库罗斯的《阿伽门农》,莎翁的《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甚至于我最喜欢的《杨柳清风》,倒霉的蟾蜍抢回自己家园的最终章,也被命名为《尤利西斯归来》。有了这么点史学背景,好像更能体会这些作品的趣味了。”

海风习习,李先生戴着一顶镂空的米色草帽,看上去阳光又时尚。他调侃道:“梭罗在种豆子的间隙读《伊利亚特》,咱们在百忙之中攒出来的蜜月假期大谈《荷马史诗》,这如饥似渴的求知欲,比他也丝毫不差呢。”

李太太娇羞地端起果汁饮了一口,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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