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风云(3)
第二天下午,我们到了石大春所在的城市。
高铁上,龙主席又给我念了他昨晚彻夜没睡写好的诗:温翁闭关练内功,发誓教训石大春;有朝一日弄死他,亿万民众齐称颂。好想回到唐朝去,仗义行侠不犯法;不过还是现在好,不用担心被人打。
他说:“这是七律,讲究对仗的,这里边有学问。”
这回没恶心到我,倒觉得蛮有喜剧演员宋晓峰的风格,只是白斌吭了一下鼻子,不动声色,看上去仿佛有些不自在。
出了车站,电话联系石大春,他答应让我们去他的武馆。
他的武馆不大,是个地下室,有五六个小伙子在较量拳脚。
我们去了时,穿着黑背心的石大春正坐在一张用木板搭成的桌子旁吃着一桶泡面。就体形而言,他倒确实像个长年练武的人,满身的肌肉,健硕有型;尤其是那双暴突的眼睛,透着一抹凶狠。
不过他很随和,只是满嘴脏话连篇,让人很不舒服。
“你们来了,龙主席,”石大春一边吸溜着泡面,一边含糊其辞地说,“刺溜——我不仅要打温翁,还要打其他三个,他妈的,全是假货,我就是要打假,奶奶的!刺溜——什么四绝,全是骗子;还有许多,都是骗子!刺溜——你们也来一口?”
指指面桶,看向我们三人,我们都摆手。
我们没告诉他白斌是温翁的徒弟,所以他说话口无遮拦。
我直觉此人太狂妄,望望龙主席,只见他的眉头紧蹙起来,上嘴唇拱在鼻子上,是发脾气的前兆。我在心里祈祷,龙爷爷,你忍着点,这里可不是文联;石大春即使武功再不济,也能打得你皮开肉绽。
好在龙主席没有即刻发火,问:“何以见得他们是假货呢?”
石大春挑挑眉毛:“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打完就知道了。”
“小后生,”龙主席哼了一声,满脸挑衅的表情,手作刀状,边劈边说,“既然打完才能知道,你凭什么现在就断定他们是假货呢?保不准谁真谁假呢!”
我赶忙问:“传武就没有真的吗?”
石大春没计较龙主席的不礼貌,思索片刻,端起面桶,仰起脖子,把剩下的泡面连汤带水扒拉进嘴里,咕噜一声咽下,“不好说,肯定有真的,但目前成名的四绝,基本全是假的,至少名不副实;拍电影糊弄观众还可以,实战,呵呵,奶奶的!”
我注意到龙主席脸上的怒气值在急速飙升,随时可能暴发。暴脾气遇上会武功的,哪个也得罪不起,可难坏了我。
我赶快转移矛盾,“春哥(他的粉丝都这么称呼他),西雨牛卫华呢,也是假的吗?”
西雨牛卫华,现年69岁,在四绝当中年岁最高。他因自创一套“梨花带雨鞭”而闻名武林,人送绰号“雨师”;这里所谓鞭,是手,当鞭使,所以他又有个名头叫做“抽死你”,他自创的门派也叫做“神鞭门”。
此人十分了得,两年前,一段他击败MMA世界冠军的视频在网上疯传,引起轰动,没人敢质疑他的真功夫,甚至被粉丝们尊称为当今武林的泰山北斗。
石大春正要说话,有个小伙子跑过来说:“春哥,房东来了!”
“他妈的!”石大春骂了一句,站起,低声问:“门锁了吗?”
“锁了春哥。”那个小伙子说话也很小声。
我和龙主席、白斌互望一眼,不知何故,正要表示疑问,石大春把食指竖在唇间,“嘘——”示意我们不要出声。
武馆里还有几个正在练拳的小伙子,也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站在当地,相互耳语。
整个场面,就像进了贼窝似的。
敲门声传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时地望一眼武馆的大门。我把征询的目光投向石大春,他向我做出一副苦脸,低下了头。我在心里冷笑,这小子,口口声声要打骗子,原来你才是个大骗子,欠钱不还装不在。
龙主席终于开心地笑起来,不过是冷笑。
敲门声停止了,石大春的手机响了。
“喂,崔哥,我在外地,嗯,过几天回去,回去就给,回去就给。”石大春捧着手机,陪着笑打拱作揖,“这回一定,不骗你,一定!嗐,这回有钱,有钱,赢了温翁就有钱——输?怎么会?肯定赢!”
挂了电话,他苦笑着摇摇头,又骂了一句“他妈的”。
白斌吭了一下鼻子,单刀直入地问:“你为什么要拖欠房租?”
“谁他妈的愿意拖欠呀,整天躲躲闪闪像个孙子,我是没钱啊!”石大春说,“这几年挣了点钱全给温翁了,还带欠账的。他妈的,这世道,假货赚钱如流水,真材实料却挣不到钱。”
“什么?”我表示不懂。
龙主席和白斌也是一怔。
石大春挑挑眉毛,反问:“你们不会真以为温翁接受我的挑战是为了给传统武术正名吧?”
“不然呢?”龙主席说。
“狗屁!他那点功夫,能保护住自己的小命就不错了,还为传统武术正名?我那么骂他,他除了道貌岸然地卖弄文采,就是躲起来做缩头乌龟。后来我与他和平交涉,他才说要出场费。狗日的,狮子大开口,差不多让我倾家荡产了。”
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些隐情。
“你胡说什么?”龙主席瞪圆了眼,吼道,“温翁是什么身份,他会跟你要钱?花钱请他拍电影,当保镖,当教练的人排着队呢,他会缺钱?”
我以为石大春会恼,练武的人火气都大;意外的是,他只是挑了挑眉毛,笑了笑,带着点轻蔑。
白斌倒没激动,不知他相不相信,他师父温翁是为了钱才接受石大春的挑战。他双手互屈着手指,问石大春:“你刚说打赢了就有钱,是怎么回事?”
石大春说:“境外有个格斗赌博网站,有我们这场比赛,我把剩下的钱以朋友的名义全买了我赢。我赢的赔率是1比10,温翁赢的赔率是1比1;他妈的,连庄家都眼瞎了,真以为我输定了,奶奶的!也好,一下子就把投进去的钱全赢回来了。”
“那要输了呢?”白斌又问。
“输?怎么会?肯定赢!最多一分钟,我就打得他爬不起来。”石大春自信地说,又建议道:“你们也买我赢,有多少钱买多少,翻身的机会就在眼前。”
哗啦啦一片乱响,那张用木板临时支起的饭桌翻倒在地,桌上的物事,散落各处。
踢翻桌子的,是龙主席,他终于还是没控制住自己。
“小子,”龙主席指着石大春,“你过分了啊,无知小儿,侮辱大师,该当何罪?”
脚还在踢着地上的东西,那只空泡面桶被踢飞好远,汤水在地上淋出一条虚线。
龙爷爷啊,我暗叫一声苦,急忙扑过去拦住他,“龙主席,淡定淡定,你这是干嘛?”
“你找死啊?”拳馆里的几个小伙子一齐围了上来。
石大春也发了怒,支棱起两条粗壮的胳膊,咬牙切齿地骂道:“老东西,我忍你很久了!他妈的,你有话说话,有屁放屁,打我东西算什么?奶奶的!老子要不是看着你老,能打得你叫我爹你信不?”
气氛骤然剑拔弩张起来。
龙主席虽有些倚老卖老,但毕竟对方人多势众,我感觉到他怵了,但嘴还硬:“来呀,小子,大爷不怕你!大爷是XX市文联主席,一个电话能让你牢底坐穿你信不?”
我往开推着龙主席,一面向石大春说好话,一面用眼神求助白斌。
石大春虽已怒极,但到底忌惮龙主席年岁已高,不敢轻举妄动,竖起的拳头,虚打着空气;双臂支棱起,左右小范围暴走,排遣着怒气。
白斌忽然闪到石大春面前,双手一拱,吭了下鼻子:“小弟不才,愿和春哥切磋切磋!”
场面顿时僵住了,龙主席也消停了。
我知道,白斌是想趁机试探石大春的实力,以便他下注,并非是为他师父出头。我不由为他担心,他是我的同学,我了解他,他虽然从小爱好搏击,打架常赢,但毕竟没经过系统的训练;石大春再怎么说,也是吃这碗饭的,是个职业教练。
“靠,他妈的,踢馆啊?”石大春停止了走动。
“是讨教。”白斌笑着,很客气。
“好,老子成全你!”石大春满腔的怒气,正没个撒处,爽快地答应了。
我轻叫一声“白斌”,他冲我摆摆手,示意我淡定;看得出,他明显底气不足。
当下两人议定好规则,由石大春的一个徒弟做裁判,就在武馆里比划开来。
白斌比石大春小好几岁,年龄上占一定优势,身体也灵巧,但他不如石大春壮实,抗打。我看到他有好几拳打在石大春的胸前,腰间,脸上,而石大春浑然未觉似的;反过来给白斌一拳,白斌要么退后好几步,要么倒地。
但白斌也令我大开眼界,他虽有负伤,战斗力却丝毫不减,即使倒地,也能即刻站起再打。来来往往,他和石大春打了四五分钟,石大春虽占上风,却并未取胜,至少他说的“最多一分钟,我就打得他爬不起来”,是一句大话。
龙主席颇为满意,频频点头,向我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名师出高徒!连徒弟都打不过,居然敢挑战人家师父,自取其辱!你看出来没,小鄂,噢,你不懂武术。我告诉你,小白是故意让着他,怕他输得太惨会放弃和他师父的比武,那样温翁练好的内功就没处打了。”
我心里不以为然,嘴上却说:“诚如你所言,白斌确实厉害!”
不知是巧合,还是龙主席确实看出来了,他的话音刚落,就见场上的形势发生了转变,白斌一阵抢攻,双拳像雨点般打出,石大春用手套护着脸,连连后退;白斌趁势跳起,一个飞膝,撞到石大春的下巴,石大春向后直挺挺地倒地。
“好!”龙主席喝声彩,单手狠狠地砍下,仿佛石大春是他砍倒的。
“春哥!”石大春的徒弟们跑了过去。
我目瞪口呆。
石大春受了伤,下颚扯开一道一寸长的口子,徒弟们又是纱布,又是绵球,费了好半天工夫才帮他止住血,看样子还得去医院缝几针;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
白斌赢得也不轻松,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脸肿成个红瓢,但毕竟是赢了。
徒弟们要送石大春去医院,我们便离开了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