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纪二 | 停电

1

断闸的声响不知道从哪里传来。随后，日光灯灭下，风扇摇曳最后几圈，停下了。数平米的房间无声无息。

下了七楼，巷子是黑的。有几家“焚膏继晷”，由蜡烛棍擎着一撮火焰，小得像展览馆里铁钎子上的金坠子一样，这些光亮只能圈出周围几个人影，而这些人影是不会有影子的，因为这点微弱的流明很难投映到地面。

这番情景并不陌生，和十几年前乡下没有电的漫长岁月十分相似。只是那时候还有月亮。我惊讶地发现，这里的天空从来看不见月亮。天上只有走不完的高楼，像动物园的铁栏，把困兽缠得那么疲倦。

我从巷子拐九十度弯出去，两边都是独门独户的小餐馆，大多数老板翘腿坐在蜡烛前，像个乡下老人似地无所事事。

一直走到东泉新村与南源新村的夹道上，才看见有几个亮堂的铺面——他们共同租赁了发电机。于是我走进了一家挂着砂锅米线招牌的店。

2

最里排的桌位上有个五六岁模样的小男孩，他盘腿坐着，嘴里的吸管飞快地汲取玻璃瓶里的豆奶。他用双手扶着脑袋上的一个头盔装置。那是一种号称“虚拟现实”产品。实则和影院售卖的3D眼睛类似。不过是用两块偏振镜片来观看手机上预载的3D内容，产生一点3D电影的效果。和“虚拟现实”没什么关系，但对于一个顽劣好奇的小毛孩子来说十分有趣。

“我还有一瓶奶。”这孩子说着，他的玻璃瓶已经见底了，吸管渍渍地响。

“要什么要，喝了一瓶还不够吗？”一个粗手阔背的女人对他嚷道：“你要把店里东西都喝完吗？”

“我就要，我不管。”这孩子嗓音很尖，脑袋跟着头盔里的画面左摇右晃。

女人骂骂咧咧地走近来，一个巴掌打在他短袖外面的胳膊上。

“你干什么啊，怎么不给东西还打人……”

一个巴掌又落在他的嘴上，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然后女人用一种与普通话相去甚远的方言继续辱骂他，她肥胖的胳膊随着步伐不断抖动，脸颊胀得紫红。此时，陆陆续续的客人进店，于是她撒下这边去招呼客人。

那孩子听出人声嘈杂，便没再吱声。我见他用一只手把头盔向上挪，并用另外一只手伸到眼睛周围，去把眼泪拭出来，以免液体干扰视线。随后又扶正头盔继续“远离现实世界”。

这时一位女客推开玻璃门，才探进半个头便说：“我的土豆粉打包好了吗？”

胖女人转头对她笑着说：“快好了吧，王臣你去看一下吧。”

她接着用一种阴郁的口吻问道：“赢了吗？”

“哪里赢啊，输了输了。”女客说完走进来，就近坐下。

“那还是换我去吧，你先坐下吃饭。”胖女人细声说，从收银柜里翻出一个黑色钱袋。

不一会，那位叫做王臣的男子就把女客订的餐品送来了，女客说：“等我吃完一起去吧。”

胖女人点点头，没再不答话。

3

王臣捡了男孩旁边的座位坐下。小男孩这时早已忘记不快，他的脑袋转动的样子十分滑稽。王臣对他说：

“你这样晃来晃去，真像个白痴啊。”说完在他还在他的胳膊上拧了一把。

小男孩的胳臂方才被掌掴的余痛未消，受了这一下就像被电击过一般甩了出去，，不巧正好甩在王臣脸上。王臣也没招架，哎呀一声，眼镜飞出了鼻梁摔在地上。小男孩还像先前一样扶着脑袋左摇右晃，没有搭理他。

王臣又向他拧去，嘴里嘟囔着：“你晃啥晃啊，你脑袋是不是抽筋了，啊？”

小男孩躲闪，王臣便双手一齐上去，交替欺凌他。小男孩先前当着一众人的面挨了揍，羞愤未消，没来由地又被作践，正所谓，火上浇油，羞上加恼。他摘下头盔大吼一声，手里抄着玻璃瓶子向王臣掷去。王臣觑见就先扼住男孩手腕，夺下了空瓶。

王臣回头望见胖女人向他走来，于是笑嘿嘿地走进厨房。小男孩见他母亲过来，心里畏愧，既不敢乱动也不敢放声大哭，只是颤抖饮泣。鼻涕眼泪一直流到下巴上。

胖女人一边用纸巾帮他抹净鼻涕眼泪，一边冲着厨房里大骂：“你这个做舅舅的，外甥挨了打，你不哄着还再把他打一遍。”她走进厨房，继续用方言鸟语叽里咕噜。不一会，那位牌场上来的女客进来邀她，这位胖老板才从厨房出来，跟着女客去了。

这个时候，王臣端出一份土豆粉送到我面前。店里的顾客不时朝这边看来，面带尬容窃窃私语。他们被方才的闹剧惊动，此时则是为食物心焦。而小男孩这时早已忘记不快，他扣上了头盔，继续用手扶着头盔，左摇右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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