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的心理医生
我承认,我是医生;我承认,我是临床专业;我也承认,上学的时候学过心理学。但是,你能不能听我解释一下: 我的执业类别是口腔,不是你的心理医生!
可是,你盯着我胸牌上的名字说:老弟,我们是一家子呢?我也姓赵,就当是你姐了,听姐给你聊一会儿呗!
(我说,姐,你看牙也不去交钱,跟我咨询半天了,都下班十分钟了,还不走!你会误了我的2路公交的!)
你诚恳的说: 我给你拿打车钱,你陪姐聊半个小时呗!我啊,虽然第一次见你,但是,就你这五官,透着善良和慈悲,我就想把我的心里话跟你说说。
(有这么无奈的事吗?我认识你老大个贵姓啊!不让我下班,陪你聊天,我没那个义务啊!我年轻的时候是做过志愿者,可是,我不是都从宣传部长的位置退下好多年了吗!)
最后,我这心软的毛病还是救了你!
(姐,你说吧,我听,就当路上堵车了,我心里想……)
还是从我的高中谈起吧,那时候,不谦虚的说,我可是我们学校数一数二的漂亮女孩儿呢!用现在的话说,是无可争议的校花!
虽然,我家庭条件一般吧,因为我家五个孩子,我排行第三。但是,传说中的“坏老三”还真没发生在我身上,我就是那种很老实,很本分,很传统,很有自己小心思的女孩儿。我就想好好学习,然后考上大学,将来坐办公室当个工作不累的图书管理员。我可爱看书了,就是看那个《平凡的世界》,都把我看哭了好几回呢!
高三的时候,班里转过来一个男生,他原来是学理科的,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为了我才转到文科班的!他高高瘦瘦的,梳着三七分头,像女孩儿的头发那么飘逸,有那么长出来的三角,把眉毛都盖住了一半,一甩一甩的,有一种灵动中的忧伤!也不是忧伤,是故意的忧伤吧?
他开始有意坐到我斜对面,后来,就给我写小纸条,写的情意绵绵的,我记得最清晰的是:我珍爱我的眼睛,因为它能让我看到世界上最美好的黎明,可是,若没有你,我还要黎明干什么呢——因为,和你在一起的黎明,才是生命的希望啊!
说真的,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那些让我怦然心动的情话!我也真的,被他感动了。觉得这一生,我该是他的新娘!
可是,我们最后,连手都没有碰过一下,我们只在纸条里写了彼此的爱恋,彼此的心有所属,彼此的期望。
事实是,他和我都高考失利了。我们没有彼此埋怨过,说这种所谓的“谈恋爱”影响了复习或是成绩下滑。他选择了复读,我没有,我家庭条件不允许。他假期找过我,但是,他看我大姐在家,就没敢进屋,站在大墙外转了一下午。对了,那时候,我家还住在郊区的平房。
后来,我舅舅在一个远一点的镇子当镇长,他就把我安排在一个中心校当民办教师。我觉得也还行,我就好好干呗,将来转正了,不就是正式老师了吗!我也挺喜欢孩子的,开始教画画和自然课,还是很开心的。
记得有一个四年级的孩子,长的可高了,和我个头差不多,有一天下雨,他看我没带伞,就跑回家取了块塑料布,然后撑开了让我钻进去,我们俩头碰头,那孩子小声说,老师,我长大了,可以娶你吗?
你说把我乐的!拉着他在雨里跑,就是高兴!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是,那是我最美好的感觉,再也不会有了!
那段时间,开始有人给我提亲了。都说,老赵家小三儿,可是要好好扒拉着找个中意的婆家啊!言下之意,还不是说,姐长的漂亮吗!
可是,造化弄人啊!我那心高气傲的小心思,也不知道是哪里搭错了弦儿,偏偏嫁给一个长的不咋样的人!
他是我哥的战友,和我哥同年复员回来。黑不溜秋,五大三粗的,去我家溜达的时候,正好遇到我周日回家。他就一眼看中我了,死气白咧的商量我哥撮合我俩的事,我哥表面上答应,私下里告诉我说:不行,小刘,对就是我前夫,不靠谱。还是离他远点吧!
可是,我妈不知道怎么的被小刘迷惑了,可能是到我家啥活儿都帮着干,或者是三天两头的拿点礼物啥的?反正,我妈就说行。再有,他还总上我们学校等我下班。我们校长说:那小子在小树林等你呢!这么专一的小伙儿不多了!
哎!最关键的是,那个喜欢我的男同学复读了两年,人家考上大学了!我一想:他上大学,将来就是大人物了,怎么能看上我这个村里的民办教师呢?
我也想试着和他联系,但是,在那个比较传统的年代,是没有勇气去争取可能的幸福的!就这样,我们就永远的擦肩而过了。我无数次的在梦里幻想和他相遇的场景,也梦想着成为他的新娘,可是,梦,就永远是梦!
老刘不是我理想中丈夫的形象,但是,那个年代,谁会听从自己的内心而做出正确的选择呢?用回头的眼光看待我的第一次婚姻,就只能够用“稀里糊涂”来形容。
真的,我是家里的老三,家里人不会有谁听你的感受,看着差不多就行了,你嫁出去就算家长完成了任务。
别说彩礼,就是房子都没有。我说不怕你笑话,我们是在他家“偏煞子”里当的婚房。“偏煞子”是啥?你知道不?就是原来养牛马或者放粮食和杂物的仓库。低矮潮湿,没有正面阳光。这些,我都能忍,不能忍的是不公正!我婆婆两个儿子,他小儿子先天残疾,就是罗锅,个子比正常人矮半头,长的也难看,还瘦弱。他爸爸就偏心他,早早的退休了,让他小儿子接班,是一个中学的老师,不对,是老师编制,但是教不了学,就是个工友,说白了就是学校敲钟的!
可是,就因为这教师的编制,人家还找了个漂亮的农村老婆。我这个妯娌,不是我背后说他坏话,真是没有好心眼子,怕我在家里得宠,毕竟我比她漂亮比她有文化啊!在怎么说民办老师也是要到学校教课的啊!比她大字不识几个的有社会地位吧!哎!她就害怕我在家里地位越来越高,还怕我和他挣上屋的那一间房,就处处的刁难我,四处说我的坏话,有的也说,没的也编。我一个挺老实的人,受了她不少的气。
后来,她就想各种办法排挤我出那个院子,也就是把我们撵走。为啥呢?因为,我婆婆两口子不都是老师吗!他们都有退休金啊!她们和老人在一起过,不是等于白白拿了两个人的工资吗?
我能看不出他的这点心眼子吗?我是不蒸馒头争口气,我就偏不分家。后来她就威胁我婆婆说要跟他儿子离婚,这下我婆婆害怕了,你想啊!他残疾小儿子费了多少彩礼才说上个媳妇啊?要是离了,不鸡飞蛋打了吗?
于是,我婆婆就劝我,说为了家庭和谐,为了兄弟不反目,让我做出点让步,以后会如何如何补偿。我有点动心了,可是,我也得让你知道知道我不是你欺负走的啊!就再靠她一段时间。
这下,那小狐狸精妯娌使出更损的一招,从她娘家那屯里找来个她表妹,天天花枝招展的在我老爷们眼前晃悠。这男的,哪有不吃腥的?哪有几个坐怀不乱的?没几天,就有人说他俩在村西头小树林搂搂抱抱了,我也发现他也三天两头不回家了,一问他还不承认,就说在外面有应酬啊!哎!这女人啊,就不能忍这个,尤其是年轻的时候!
我不是一气之下就分家了吗!然后搬远点,眼不见心不烦。
也正好,那时候,小刘他一个远方亲属说有能力给他在省城谋一份电业局上班的工作。我们就抛家舍业的来咱们这城里了。
可是来了之后就后悔了,因为他工作没给安排不说,我的民办教师也白白干了七年,马上我的进修学校也毕业了,就等着考试合格转正当正式老师呢!这节骨眼上,来省城了,而且小刘还去学校和校长说我不干了!我原来是让他给我办停薪留职的!结果,就这么一句话,就彻底断送了我的教师生涯。到今天,我是一个没有正式单位的人,我亏死了!
你能想象,我们那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孩子三岁,他和我都没有了工作!吃啥?穿啥?租的房子哪弄去?别说了,那是我最不愿意回忆的一段日子。穷的去菜市场捡白菜帮子都得管邻居借大酱。
可是,就是那么艰苦,我也没怨言,我还是尽可能的找临时工干。人啊!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你要是走在人生的低谷的时候,啥尊严啊?美丑啊?都是狗屁!为了活着,你就是扫大街,都得感激人家给你机会。你就说小刘吧,人家给他找个电焊工做,可是他笨手笨脚的干不好啊!人家让他开夜班出租车,他总出岔子,不是撞车就是撞马路牙子,啥车主抗你祸祸啊!我不是打击他,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中!
我们在那段日子,折腾着干各种能养活自己的活儿,我甚至去餐馆刷盘子;去送报纸;去街边卖瓜子,裤头,袜子;去学校门口烤毛蛋;去发传单;去给刮大白的上料;去砖厂码砖……哎呀!一天天累的臭死,还欠着孩子的托管费呢!
而他,一天天消沉,还和一些不认识的人去地摊喝酒,一喝就多,一多还要夜里折腾你,你说,我理想中的生活被现实践踏的成了什么——一坨狗屎!
而且,我还听说,她和我们村里另一个和我同期进学校的老师有不正常的关系。你说,在这种水深火热中,啥样的人能经受过考验?我是真的坚持了,但是一年半了,或者再久一点,我也看不到光明。
我开始反思。人一旦有了思考,并且得出自己不想要的结论的时候,就会生出恨!
我对婆家人就开始产生了恨!
人一旦有了恨!就会改变原来的自己!
我承认,我也变了,变得不再是那个我认识的自己了!或者说,是一个不能左右了的自己!
我儿子四岁那年,我断然决定离婚。
这个决定是因为另一个男人,也就是我现在的丈夫,老程。他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程功。
程功真他妈的成功!他成功的把我抢到了他的怀里,却给了我更残酷的后半生。
(她自己去倒了一杯水,喝一口,望着窗外,看着我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
你一定会说,我是一个贪图富贵,水性杨花的女人,其实,我骨子里不是!但是, 我最后的结果却是!所以,什么的结果都要自己来承担——无论轻重。
老程是我的房东,严格上说房子不是他的,是他爸的,他就是是个纨绔子弟,用现在话说“官二代”。他爸原来是什么局长,给他留下好几套房子。我只是他其中的一个租客。是一个踏实肯干任劳任怨的少妇。他大我十五岁,遇到不足三十的我,那时我看起来还有着少女的清雅吧?后来他说,我是他遇到的最适合做妻子的女人。
于是,他开始追求我。虽然,他那时候还没有离婚。
怎么说呢?我从他身上似乎看到了我初恋的影子,他太会讨女人的欢心了,他知道女人什么时候要什么?就给什么!
他的话让人温暖,他的礼物让人正好期待,他的出现正好在你的惦念时,他的躲闪都恰到好处使你不必尴尬。
是的,他是玩弄女人的高手。或许我傻!没多久,他就通过关系把我安排到一家企业做核算员。那时我梦寐以求的白领才有的工作。我得到了来自于职业的尊重。
我决然的离婚。
我不去计较我前夫是如何的无能了,我也不计较他是否和我前同事有一腿了!因为,这都和我无关了!
我觉得我解放了!只是,不知道迈过沼泽是更大的深渊。
前夫,带走了我四岁的儿子。到今天,二十三年了!我没有再见过我的儿子。
除了开始时候,我前夫不让我看之外,后些年,我也没有脸再去见他,我亏欠他太多!从道义上讲,我不配做他的妈妈!
我现在的丈夫老程,是个更狭隘的男人!回首和他二十三年的婚姻。我只能说:是更大的失败!
具体的事情,我不说了,因为不幸福的家庭有各种不幸福的状况在!
我只说他是把我骗过去的!他利用了我的善良,利用了我传统的个性,他给我小恩小惠,把我骗到他怀里之后,只是想让我做他能领出手的一个女人和给他生儿子的工具而已!
我再婚之后,只工作了四年,就不让我上班了,而他,在外面做什么也从来不让我过问,但是,用脚后跟都能想到他不会有什么正经的营生。我也没必要和一个外人说他的不堪。只是我后悔死了!
世界上就没有后悔药,也没有让女人在眼睛被蒙蔽时候能看清纷扰的明白水!
老程给我的打击是赤裸和毁灭的!他把我看成是他养的一只鸟而已,还是一只不许大叫的鸟!
他欺负到我啥样——一个在舞厅结识的女人,居然明目张胆的找到家里来说,老程是她的情人,让我给她倒地方。
我能怎样?还和我前夫一样离婚?再一次失去我的儿子吗?
人啊!走错一步,可能下一步就是对的,但是,对我,错一步就步步都是错的!
我这五十五岁的女人,如今,你作为一个医生的眼光看,都像一个精神病吧?
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个精神病了!
我好多年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我没有亲人和朋友了!我自己的亲姐妹和兄弟,我们都很少走动了,即使象征性的有个来往,也不深聊,聊什么呢?聊我的苦闷和忧愁吗?
聊我是一个老男人摆在那儿的一只没有活力的呆鸟吗?
还是让人笑话我走错路,脚上是流血的泡?
你知道我为啥和你说了这么多吗?因为有两句话让我几乎过不去这个坎啊——
一,我的前夫跟我二十三年没见过面的大儿子说,你妈死了!
二,我现任老公给他亲妹妹打电话说:我娶小赵,也不是因为爱她,而是我有把握控制她,她不会让我没面子。
老弟,你说,我做女人是失败的吧?我这一生,最值得回忆的就是高三那一年的时光。
是不是,那一年我把所有的美好幻想都耗尽了?可是,我连那个男生的手都没有碰一下啊!我真傻!我怎么不把最美好的留给他呢?
(她看到我书桌上有一摞子书,拿过一本,随便翻一下,在39页,看到了我的名字,她目光一亮——)
老弟,你会写小说?我当年最爱看小说了,琼瑶,三毛,席慕蓉,都是我的最爱!
啊——,你在写什么?写我跟你讲的这些的故事梗概吗?你会把我写进小说里吗?哦!你能不能不要用我跟你说的真名啊?
(你说过吗?我忘了!我也没写啊!)
那你写的是什么?我没戴花镜,没看清!
(我写,姐姐会有一个夕阳下的美好晚餐。)
啊?啊!老弟,点我呀! 哎呀呀!是啊,这都啥点了!太阳都落山了,对不起啊!姐耽误你下班了!你可快走吧,我也得回去了,那老鬼说要吃排骨,这不,我特地给他买的精排,回家给它用高压锅压上,那老鬼牙口不好,要不,明天我给他领来,我不镶牙了,用那钱给他先换一口得了……
(我扶她臂弯出门,挥挥手,说,再见)
哎呀,你慢点走,我问问,他重新镶满口牙要多少钱啊?
你不是坐2路车吗?往左边走干嘛……
(起风了,我听不清她还在说什么了,我想,我又不是你的心里医生)
我不是你的心理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