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放牛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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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黑椒你帮爷爷看住会儿，爷爷今天头痛得要命，得找隔壁村的医生勇看一下。”
董志强望着弓着腰拍着胸口的爷爷，明明嘴里说是头痛却拍着胸口，他也不是很懂，毕竟他才读一年级。
“知道了，爷爷！”董志强拍着胸脯保证，“嘻嘻，我会让黑椒吃个痛快。”
董尚超心里也不是滋味，伸出毕生劳碌满是皱巴且长有黑斑的手抚摸乖孙董志强的头。“你也别高兴得太早，黑椒可不迁就着你，别瞎闹！”
“嘿嘿，这个爷爷你尽管放心，黑椒我能驯服的。”
说完，董志强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往牛棚方向走去。
虽然他年纪尚小，但个子已有一米六左右，在一年级的同龄人当中也是比较高的存在。
牛棚建在粪屋的后边香蕉树林附近，旁边则有一棵五六米高的杨桃树。
夏末的时候，他常和几个同村的小伙伴攀爬上去乘凉，边坐边吃杨桃，用来过过嘴瘾，这可是他们不多数可以用来吃的水果中的一种。
但杨桃其实酸得很要命。
这种杨桃，就算完全熟透了，吃起来依然还是酸酸的甜甜的，但比起嫩果那种酸涩感，还勉强可以入口。
董志强经过这棵杨桃树的时候，总不忘抬头望一下藏在叶间的杨桃，嘴间会掠过一丝微笑。
可能就算像杨桃这般苦涩的东西，也是他生命中可数的陪伴之一。
在同学眼里，他是一个脑瓜子不太灵活的人，但没人敢当面嘲笑，不然铁定要挨上那么一拳。
他本性是善良的，只是容易受人起哄。
记得有一次，因为几个顽皮的同学让他惩罚不听话的一位男生。
他照做了，拎起拳头砸向对方，把人家揍得嗷嗷叫。
事后，他挺自责，但一直没勇气跟那位受伤的同学道歉。
在爷爷的眼中，董志强其实也没那么不堪，虽然憨厚老实了些，但脑子不灵活这点他是绝对不承认的。
也是，哪有爷爷嫌弃自己的孙子的，都是一脉相承的血缘宗亲。
要说，只能怪父母外出打工，缺乏对孩子们的关爱，导致性格内向且内心没有精神力量。
将黑椒给自己孙子去看护，董志超也属于无奈之举。
自三个儿子分家之后，他和大儿二儿的关系闹得很僵，仅是因为自己把老屋给了小儿子，让另外两个儿子「另起炉灶」。然而，平心而论，他给大儿出了盖屋钱，给二儿操办了婚礼——不然，他媳妇都讨不着。手心手背都是肉，哪能一碗水端平。
他望着远去的孙子董志强，内心的愧疚和不安涌上心头。
在尚还遵循成绩就是一切的农村，董志强的学习一塌糊涂，已经不止一次被喊去谈话。
未来终会到来，而他作为老一辈，也只能是一筹莫展。
小儿夫妻俩对儿子不闻不问的，兴许也与董志强的智力有关。
有时，嘴上不说的才是最可怕的冷暴力。
董志强来到牛棚的时候，黑椒正屈膝卧倒躺在一片土地上，嘴上叼着几根干稻秆，模样倒像一个生活十分惬意的退休老干部。
它的眼睛又大又黑，一对漆黑的长角像斯巴达勇士一样勾向后方，看起来就不像是一头能屈居于人下的牲畜。
当然，动物跟人一样，纵然内心有一百个不愿意，但为了生存，也不得不放下所谓的傲气，乖顺的选择服从。
像三国的战神吕布，如此勇猛，还说出了“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的惊世名言，但从始至终，他仍未能逃脱于这个「屈居」的魔咒。
黑椒见董志强试图靠近自己，也是很痛快的给了一个下马威。
拇指般大小的鼻孔呼出两道急速的风，泥沼上的落叶残渣瞬间被推开，留下两个半尺大小的圆圈。
董志强一惊，下意识地后退数步。
他没想到自家的牛完全没将他这位小主人放在眼里，这太不像话了。
当初，它还是人畜无害小牛崽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照过面。
没想到两年过去，这畜生就完完全全忘却自己，亏自己还偶尔和它碰面，丢点草苗给它吃的。
算是白疼它了。
董志强突然想起爷爷常常拿着一条鞭子在黑椒的后面走着，心想自己也可以这样做。
于是，他从旁边的竹林折下一条嫩枝，对着黑椒在空中左右挥动几下。
效果出奇的明显。
黑椒立刻像个农村正出嫁的小姑娘一样，委屈巴巴的。
董志强立即解下系在石柱上的绳索，牵着黑椒离开牛棚。
最终，他将黑椒拉到一公里开外的湿地。
这里的草很是茂盛，浅的地方刚好没过脚跟，踩在上面凉凉的。
他在稍微小一点的时候，就常跟爷爷到这里附近的山坡找一种叫「七叶一枝花」的草药，所以他很熟悉这里。
突然，他听见茂密且膝盖高的草丛下边有动静，董志强惊奇地发现里面竟有巴掌大小的罗非鱼在窜动。
他十分高兴，便将黑椒系在一棵牛筋树上，自己则去捕鱼，想着给家里添点肉，而且爷爷生病了，更需要点肉补补。
家里最近吃得很素。他不禁怀疑爷爷的身子就是这样饿坏的。
肉乃是饱腹感的重要一环，无肉不欢嘛，但董志强也不是很懂，只知道每次吃完饭自己好像没吃饱，但又不好意思说，爷爷就会把仅有的几片肉都给自己。
爷爷如今就只剩一个人，董志强知道爷爷自从奶奶走后很孤苦伶仃。
哪里逃？董志强像一只矫兔一般，向鱼儿逃窜的方向扑去，两只手快速摁住它。
他熟练地伸出一只食指从鱼的嘴巴伸进去，扣住腮边，这样就能将鱼轻松拿捏。
然后，他从旁边的草丛摘下一根草枝将鱼串起来，以便可以继续抓鱼。
快到正午的时候，他的背部被悬挂正空的太阳灼烧得很厉害。
想起牛也是不能长时间暴晒的，他开始寻找黑椒的身影。
但，他发现黑椒竟挣脱了绳子的束缚，且在周边都没了踪影。
董志强顿时慌了，要知道牛乃是农村的宝物，也是他家唯一可以用来谋生的工具。
眼泪不争气地从他眼里滚出。
往日的记忆像黑白电视机播报一样快速闪过，让他有种患得患失的负罪感。
他开始边走边哭边寻找黑椒，连鞋子都忘了穿，就这么赤脚走在泥泞的湿地上。
在湿地上还好，但在满是沙子的土地上时，滚烫且锋利的石头让他当场戴上痛苦面具。
哞哞哞……咩……咩……咩，他试着呼唤黑椒……
叹气的鼻息不断呼出，头皮的热感也在折磨着他。
他都有点想放弃寻找黑椒。此时寻找黑椒跟他渴望父母的关怀一样，总是那么不可及。
命运总挑苦命人。
他可以接受命运的苦，但不想爷爷为此承受一切，所以还轮不到他说放弃。
很快，他在两里地开外的地方听到牛叫声，便顾不得疼痛，跑过去确认。
没错，就是黑椒。他顿时如释重负。
只是黑椒此时正和一头沙牛发生激烈的冲突。
两头牛谁也不让谁。
本来黑椒锋利的牛角足以让它赢得此次战斗。
然而结果显示这头笨牛用力过猛，将牛角插进沙牛弯曲的环角里去。
这样的话，它们便很难分开，只能痛苦的拖拉在一起。
董志强蹑手蹑脚的轻轻走过去，怕它们会伤害自己，则摘下一根干枯的树枝，握在手上。
牛一般自小就被驯化，对这样的树枝通常会看成主人家的鞭子。
他挥了挥，示意它们保持不动，自己则停在一米的位置上。
黑椒的角完全插了进去，两头牛正常后退的话是不可能抽离出去的，而且它们此时的头部已经压得足够低，除非让黑椒把头往胸脯方向略微弯曲，而沙牛则要乖巧的保持不动才有可能成功。
如今，它们正斗得不可开交，谁也不服谁，怎么会乖乖听从。自己也只是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把这样复杂的事情让他去处理，有点痴人说梦。
董志强环望四周，试图寻找大人的帮助。
汗珠流进眼眶，酸溜溜的，他也是头一次这般亲切地感受到牛的痛苦。
他甚至不敢想象自己的爷爷是怎么过来的。
他爷爷一出生就没妈，可能比自己还更早担起家里的责任。
脸部在汗水的浸泡下有种痒痒的感觉，董志强叹了口气，用手拖开汗珠，重新回到黑椒和沙牛的旁边。
先是挥动手里的枝条，让两头牛保持不动。
黑椒这次还算听话，毕竟知道董志强是小主人，而且是自己的鲁莽导致此次斗殴的发生。
只是那头沙牛就没那么听话了，一直往后挪，把蹄下的泥地都蹬出几个大坑。
董志强见没辙，突然，他像是一头发疯的刽子手，挥动手中的枝条抽打黑椒，而黑椒受到抽打，顿时红了眼，牛蹄用力一蹬，两只锋利的角将沙牛瞬间掀翻。
沙牛倒在地的那一刹那，董志强发现牛角断了一根。
是黑椒的。
哞哞哞……黑椒还想继续斗，但董志强挥动手中的枝条想阻止它，但结果可想而知，两头牛就这样厮打了半个小时，才结束。
黑椒最后看似赢了，但结果是它并不满意，因为它丢了牛的尊严，此时正瘫软在地上。
“走吧，黑椒，生活还得继续。”
“哞哞哞……”仿佛在诉说自己的委屈。
“你最好自己跟爷爷坦白，怨不得我喔，我也是乱中瞎搞。”他牵着黑椒走向湿地，那里还有他忘拿的鞋，忘带走的几条罗非鱼。
“哞哞……”黑椒似乎在指责他不懂牛情，要不是看在爷爷的份上，看我不收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