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路过很多城市,却没有沾染它的烟火气
火车离开站台以后就是检查车门,“要对乘客负责,把乘客安全的送达目的地就是我们的责任”,这是车长对我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作为一名春运列车员,从成都到上海,我见过清晨长满枯枝满眼灰白的成都广场,接连几里的大雪覆盖着河南小镇的铁轨,一路上总能遇见几群风尘仆仆的麻雀从北飞向南,夜晚陕西铁路旁只有门口的灯笼还亮着的小院儿,四野无人连狗的犬吠都显得格外孤独,上海灰白色天空下静静站着没有叶子的梧桐树,如同等待孩子回家的老妇人孤苦无依却无一声叹息,似乎想活却又在等死。
我喜欢将耳朵贴在玻璃上,打开乘务室的门,左耳是火车磨过钢轨的共鸣声,右耳是乘客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他们就想是一个唱歌另一个成了和声一样和谐。
后来我发现火车上的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人,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口音不同的身份,却奔向同一个地方——家。
我遇见过一个奶奶,我们相谈甚欢。她一个人坐车回家,行李只有一个背包,她说值钱的都在这里面了,人老了,能带的东西就那几样,多了就是身外之物了。老人家的眼睛里面装着看透人间疾苦的神色,装满故事酿成的酒浓烈灼喉,乃至于回想起都能感受到眼眶发红的刺痛。
我告诉她:“奶奶,下一站你就可以下车了,就可以回家了”。
奶奶看着窗外,漆黑一片,能看见的顶多是车厢内的倒影:“是啊,从天亮走到天黑,也该到家了,从黑头发走到白头发都快忘了还有家了,这不,终于快到家了”。
我问她:“奶奶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她一声叹息,推脱不过世故一般:“嗯,去过很多地方,年轻的时候信奉志在四方,走过南闯过北,也算是见过大世面,到头来呢?四方连你归根的地方都没有留,回了家,起码那里有祖坟”,最后一句说的很轻,不像是给我说的,倒像给她自己说的。奶奶顿了顿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年轻就是好,不懂事,不会失眠,人一定要有自己的信仰,不然就会做坏事,杀人放火”,老人总能在自己的一生里总结很多的道理讲给后生听,可后生听多了耳边风。奶奶说她这辈子经历了喜怒哀乐,不过片刻尔尔,人这一辈子还是放过自己才能过得比较好,不与喜怒纠缠,不同哀乐共生。她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好像人老了牵挂的东西就更多了,就更不想撒手人寰。
我告诉她,到下一站时间还早,她可以在睡一会儿,到站了我叫醒她。
她摆摆手拒绝了:“年轻的时候就是从这条路离开家的,游子归乡想目睹一下当初离开的路,可惜天还黑了,就这点不尽人意”。她望着窗外不再说一句话。车厢里的人自说自话,孩子被抱在大人怀里睡着了,那样安详没有心事,人越长越大越心事重重越难过的安稳。
下车后奶奶站在门口对我说:“有缘再见”。这里句话说的很有分量,好想对很多人都说过,可能再也没有见过。
果然,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我想起了那句话:满头白花再归乡,物是人非。真的是应了那句“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车厢人很空了一些,上来了一群阿姨,她们坐在乘务室旁边的座位上,她们讨论着自己当知青时上山下乡的日子,和自己的老公一见钟情的浪漫,如何生活,如何……,她们说那时候真的很累,那个读书的小姑娘受过这种苦啊,连锄头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别说簸箕了,日子再苦总有回甜的一天,熬过去就好了,现在不是,日子只会越过越好的。
还有一位大叔,他给我说着他的辛苦,说他辛苦的动力就是儿子还未成家,天下父母都是这般吧。
大年三十,我没有回家,我在姐姐的出租屋里度过的,被黑夜包裹成茧,孤独在心里滋生成大河流淌进血液里来回激荡。自从父母离婚对于过年没有太大的感觉,所以无所谓,可是越表现的无所谓越空虚,就想以前心脏里面住着烟花,住着对联,住着春晚,住着门口的大红灯笼,住着团年饭,住着一大家人,而他们自己选择离开留下了被撑大的空洞的心,只能听听乘客给我讲的故事填补,可那些如同沧海遗珠。
我喜欢火车,很早以前它头顶着的烟囱就像老家的屋顶的烟囱一样会冒着烟霭,就像做好了一桌团圆饭等待游子回家。那种油然而生的亲切感,同时害怕回家的孤独好让我想要靠近它,和它一同生长成一道城市的一部分,和它一起带着思家人平安到家。它是一盏引路灯,是暖的,连同我一起被照亮的还有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