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魂

      车祸惨剧发生的瞬间，銘孝看清了那根穿胸而过渐渐变得血污的钢管和扭曲狼籍的周遭。仅有的一点意识，清楚自己正开车赶回家陪老娘过除夕。更清楚自己将永远不能陪老娘过除夕了。脑海里开始出现影像，老娘像往年一样站在村口那棵古樟树下等着他，说好下午4点以前会到家的。他仿佛看到老娘的慈颜迅速变幻成焦虑变幻成恐惧变幻成歇斯底里的哀号，最后倒下。銘孝的心在流血随之破碎。他呼出的最后一口气，是张口向天发问，形成一个万般无奈的执念，老娘怎么办啊？

        銘孝是村里最有出息的孩子，是寡居老娘唯一的依靠。天色暗了下来，北风劲吹，雪花飘舞起来。村里家家户户的团圆饭在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开席了。銘孝娘从下午三点多就开始到村口张望，已经往返好几回了。头上的围巾落满了白雪，她竟忘了掸去。儿子怎么啦？就算有事也要来个电话吧。迈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家，看着一桌子渐渐凉了的饭菜，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慌。

        銘孝死了，真的已经死了。可他的执念并没有停下回家的脚步。他在寒风中寻找回家的路。他答应过老娘过了年就买房，装修好就把老娘接过去，然后成家。但所有的梦想已经幻灭，承诺再无法兑现，这让他愧疚得比死更加难受。家就在眼前了，村口没有娘的身影，雪地上那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一定是娘踩出来的。老屋的旧门虚掩着，被风吹得啪啪作响。屋里的灯光从窗棂透射出来，印照着地上惨白惨白的积雪。铭孝没回来，家的爆竹还没有燃放。他告诫自己，一个再难成形的游魂不能再进家门。但他的心事又如何能了？

        一个游魂在寒风中飘荡，他忽然想到一个人，一个来村里好几年了的傻子。傻子和他年龄相仿。不知为什么，此时他是那样想见到傻子，好像傻子是他的救星。终于在村口的观音庙前找到正端着盆吃东西的傻子。銘孝近前，看清了傻子手中的盆是他家的，可以断定是乐善好施的老娘给傻子的。老娘经常拿吃的给傻子，所以每年回来见到，傻子总是对他咧嘴一笑，应该认识。銘孝突然变得很急切，明知道傻子根本无法感知一个游魂的存在，他却紧紧拉住傻子的手，借着北风的呼啸，在傻子耳边反反复复地央求说，傻子你不傻，你是我兄弟知道吗？以后，你也叫銘孝。快回去见老娘，千万要替我照顾好娘啊！

        傻子站起身，一边咀嚼这口里肉，一边向铭孝家走去。推开了虚掩的大门，毫不犹豫就跪了下去，喊了一声娘，说我回来了。手上的瓷盆掉在地上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声响。銘孝远远地凝视着老娘，多想扑过去给娘磕头拜年啊！风雪越来越大，铭孝随风在老屋的上空盘桓三扎，然后消失在暗夜里……

        村里人为銘孝办了一场风光的后事。他老娘大病了一场，总算挺过来了。奇怪的是，傻子从此住进了銘孝家，成天不离老娘左右。大家觉得傻子真不那么傻了。有时对着过往人咧嘴一笑，说他叫銘孝，老娘也是这么叫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