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

文/顾北城

（1）

不管你信不信，我最初踏入这行确实是因为一个男人。

在做小姐之前，我曾有一段难忘的恋情。

那个男人几乎是我20岁生命里的全部，我爱他爱得无法自拔。

那时候，我们每天都腻在一起，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去路边的小摊吃宵夜，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一起睡觉。

我甚至以为，我这辈子就跟定他了。

20岁生日那天，我们一起去纹情侣纹身。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说：“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和你在一起了，等有一天你娶我，然后给你生一个孩子。”

他宠溺地笑着，直骂我傻。

我在酒店做服务员那会儿，他还没有找到稳定的工作，每天出去找工作很晚才回来。

有时候等他等得累了，我就在沙发上睡觉。

半夜他回来会轻手轻脚地把我抱到卧室里，给我盖上毯子。

虽然我们没有多少钱，但我享受那样的简单生活，心里有爱的人，有爱我的人在身边，每天被宠着，这种感觉真好啊。

后来朋友告诉我，他每天之所以那么晚回来，不是因为出去找工作，而是打牌、泡吧去了。

那时候我不信，和朋友大吵一架。

第一次进夜总会，他带我去的。

他朋友过生日，说介绍他朋友给我认识。

那晚他喝了很多酒，抱着包厢里另一个陪酒女孩又是亲又是搂的，我坐在一旁特别尴尬。

第二天醒来，他看着我，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开口了。他说，朵儿，要不然你也去夜总会上班吧。

那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要娶我的男人，竟然要我去夜总会当陪酒小姐，陪其他男人喝酒。

“朵儿，我知道你现在肯定特别恨我，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本来打算咱俩明年就回家结婚的，但你也知道的，我现在刚找到工作，没什么收入，你去夜总会那边上班，好歹收入还高一些，这样咱们两个人一起努力，说不定明年就可以结婚了。放心，只是陪客人喝酒而已，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他盯着我看，目光虔诚而真挚，我竟一下子陷进去了。

去夜总会上班以后，我的作息开始变得黑白颠倒，他还是老样子，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什么。

（2）

第一次出台那年我21岁。

那年我俩异地恋，他说要回家盖我们两个的婚房，我信了。

那一阵子父亲打电话来说哥哥年龄也大了，准备在老家修个房子顺便找点钱给他张罗张罗结婚的事，我说，等一阵子吧，我想想办法。

放下电话的时候我有些迷茫，这么努力地活着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图个什么。

唯一高兴的是，我和他的感情越来越好了，虽然我们隔那么远，见不到面，但我能明显的感觉他的关心。我不清楚这种感觉对不对，但我会往好的方面想。

在网上看到一句话，或许正好可以贴切的形容我和他如今的关系：我们之间隔着城，我们心中却搭着桥。我们看不到彼此的身影，却能感受彼此的气息。在每一次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街，一个人睡觉的时候，我都会给自己一个拥抱，我会让自己假装有你。

小姐妹说，那都是骗小孩子的东西，亏你还当真。

我笑笑，我本来就还是个孩子。

有时很晚下班一个人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我会很想他。我没敢告诉他我现在已经渐渐地不再抵触这个行业，只是叮嘱他要照顾好自己。

后来几个月没联系，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说，老家的房子已经在盖了，但还缺一笔钱，问我能不能先借他一点。

那个时候我已经在夜总会上班一年，虽然收入不错，但平时打扮自己开支比较大，每个月还给他一笔钱，自己也没存下来什么闲钱。

他说，“朵儿，要不，你也出台吧，盖完房我们就结婚。”

我不同意，于是我们大吵一架。

很多难听的话从他嘴里冒出来，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跟他说，当初进入这行是因为你，我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唯独你不行。

他没等我骂完就挂了电话，那晚我蹲在地上哭了一整晚。

很多时候，人堕落只需要一个理由，而他，恰巧成为了那个我堕落的理由。

分手后，我开始不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开始频繁地出台，不停地陪伴在各种形形色色的男人之间。

21岁的我，孤独而放纵。

（3）

早上六点，我准时醒来，拿起桌上的现金数了数，1200块钱，正好。

然后朝身旁的男人看了一眼，随即起来开始穿衣服。

内衣昨晚被男人撕坏了，好在我的大衣够大，穿在外面不会被人看出来。

床上的这个男人是我的客人，但是当我踏出酒店的大门之后，我们就是陌生人。

洗个澡之后回家，他仍然是别人眼里的那个好丈夫，而我，不会有人过问。

我除了陪陪酒、出台，还给别人做情妇。

陈姓老板几乎每星期都会来我们这里唱歌，有时候和他朋友，有时他自己一个人，他每次来都会点我。好像我是他的专属一般。

公司的规定是公关小费五百，但他出手大方，每次都会给我八百到一千的小费。

其他小姐妹开玩笑说，朵儿，这回你傍上大款了。

每次我都笑笑不说话，她们肯定以为我陪陈姓老板睡觉了，在这种地方你说没跟客人睡过谁相信啊，所以我也从不解释。

而事实上，我也的确跟他睡过，并偷偷地成了他的地下情人。

中间有一段时间陈姓老板出差，很久都没找过我。

有一天，陈姓老板突然打来电话，他说，过两天他要出差回来了，问我想他没。

我说想，他是我的财主，怎么能不想呢。

那么我呢，可能是他众多情人之中的一个。

也或许连情人都不是，只是他的泄欲工具吧，我这样想。

（4）

陈姓老板到锡港那天我请了假，没去上班，我坐车去机场接他。

他依旧是那副老样子，左手提着公文包，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模样，只是脸上的倦态一看就知是酒色过度的原因。

他走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手顺势搂住我的腰，并且在我臀部上暧昧地捏了几下。

“小妖精，想我没。”他一脸色迷迷的样子，嘴巴又朝我凑过来。

陈姓老板是一个在性方面很懂得享受的人，他早早在天鹅恋情侣主题酒店订好了房，房间号是迷情盛宴，透明的红色帷帐，豪华的大圆床，浴缸就在床的对面，整个房间的布置充满着一股暧昧的氛围。

他亲吻我的脸颊，轻声道，“宝贝，你今天可得好好侍候我。”

我嗔怪地瞟了他一眼，手指轻轻地在他的胸膛打着圆圈。此刻的他就像被野兽附身一样，眼睛红红的，好似要把我连肉带骨头一起吃掉一般。

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粗暴，在床上他从来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每次都折腾得我几乎下不了床，比接三四个客人还累，身子骨像是要散架一般，好在我在这方面有足够多的经验，不然只有痛苦和求饶的份。

也不是说他在这方面有多厉害，以他这幅常年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当然不行，药物成全了他男人的自信。

“宝贝，要不你辞了这份工作吧，我养你。”他搂着我温柔地说道。他的温柔只有在完事之后才体现出来。

我背对他，把身子往他怀里靠了靠，我是真的有些累了，我说，“不行的，我弟弟在这边还需要人照顾，我不能那么自私。”

当然，所谓的弟弟是编出来的，我不想真的被他包养，那样我就真的成了别人笼子里一只漂亮的金丝雀，随时都可能被主人抛弃。

前辈曾跟我讲，有钱男人的话就当屁放放就行了，千万不能较真，尤其是一个已婚有着家庭的男人。

我不敢孤注一掷，也不敢想象未来被他玩腻了无情抛弃的样子，这类情节电视上演得多了。

那天我们像普通情侣一样逛街，吃饭，看电影，他给我买了很多我喜欢的衣服。这种约会是我和其他客人在一起时体会不到的，其他客人的字典里只有撸串喝酒和开房，而陈姓老板不一样，因为他有钱，所以也有更多的选择。

或许他们之间唯一的共性就是开房和做爱了。对于性，人们总是乐此不疲的。

我开始感觉有点恐惧，我的生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变得离不开性了。

我像陷入一片孤立无援的沼泽里，我撕喊挣扎，不断反抗，身体却越沉越深。我想，总有一天我会死在这片沼泽里。

（5）

你为什么选择做小姐？

很多睡过我的男人都问过我这个问题，激情退去之后，他们提上裤子，又恢复了人前道貌岸然的样子。

如果你没见过，你可能永远不知道这个看起来西装革履、言行举止之间显得温文尔雅的男人在床上是如何疯狂和暴虐。

其实在问这个问题之前，他们心中都有答案，但他们更想亲口听我说出来，这样才能彰显他们的成就感，于是每当有客人问，我就大大咧咧地说，因为我爱慕虚荣，我想过好日子。

既然他们要成就感，那我就满足他们。

可是后来前辈告诉我，你不能这么说，你要博他们的同情心，你要编故事。

于是再有人问，我就说，为了生计，为了供弟弟读书。问得人多了，我自己也信了。

而事实上，我的弟弟早在我14岁那年就被那个畜生村长踢流产了。

然后一般这个话题会延伸到很远，最后他们会在适当的时候扮演起上帝的角色，用慈悲地口气告诉我，你有没有考虑过不做这行了，毕竟你还年轻，做什么不好。

真是好笑，脱裤子的时候那么积极，完事了却要装作好人、超度别人，没见你趴在我身上的时候动作温柔几分。

当然，可能很多人会反驳说，你不要为自己的堕落找借口，这世上有乞丐，有捡垃圾的，有卖破烂的，有进厂的，你有手有脚，做什么不好非要做这行。你这是自我堕落，谁也救不了。

不可否认，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不怨谁，也不期望谁能拯救我，早在张开腿接第一个客人的时候，我就已经有这种觉悟，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切，都是我的选择。

我自作自受，活该受人冷落、看不起。

我接受鄙夷，也坦然面对别人的讽刺，而选择说出这些事，是因为网上没有人认识我。他们不会知道我是谁，在哪座城市，做过什么工作。

“不怕你们取笑，我就是爱钱。”我跟很多客人说过这句话。

因为这些物质的东西虽然是冷冰冰的，但是却能给我带来格外的安全感。哪怕只是短暂的，我也义无反顾。

可是我忘了，这世上最难戒的，就是快钱和毒瘾。

那片暧昧的粉色灯光就像一片无边的沼泽，多少人踏入这行就再也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