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百岁的奶奶

奶奶走了，在百岁之后，安详的走了。

 清明节回老家，见到了奶奶最后一面，她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连咳痰的力气都没有了，人已经瘦削的不成样子，牙床瘦的都戴不住假牙了，牙摘下牙来，嘴巴干瘪的就只剩下了骨头。当时奶奶已经没有了讲话的力气，留着一口气等待召唤，是的，奶奶等待着去另一个世界。

今天接到奶奶去世的消息，我很平静。因为这几天心里一直有一个疙瘩，就是奶奶已经百岁，不要再受疾病之苦，只要能安详的离去就好。

我和奶奶的故事很多，我三十几年的人生里，全部都印有奶奶的影子。从我记事起就是和奶奶在一起住，那时奶奶有两间小屋，和我们家的院子之间隔着叔叔家的院子，这两间小屋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在梦里，晚上我跑呀跑，跑到奶奶的小屋里去睡觉。奶奶好像要关门了，我好像叫不起来奶奶了，我急得不行，梦里的我以为奶奶要走了，每次都哭醒了。高三那一年，我又做过这个梦，梦醒之后，我在宿舍为奶奶的健康祈祷。没想到，我高中毕业已经近二十年，奶奶这次是真得走了。

我读了很多年的书，但是高中之前，我都是在家住的，准确的说是和奶奶住在一起。奶奶的身子板很硬朗，但是从2016年开始，总是犯一些老年痴呆的症状，一犯病就不认识人，闹着要跑出去，好在奶奶很坚强，春暖花开的时候，奶奶总是能缓过劲儿来，奶奶又能搬着马扎到门口晒太阳了。

去年我见到我奶奶的时候，奶奶还在念叨，你小时候，到学校都是带着咸菜，那时候也没什么好吃的，每次都给你拌上香油。奶奶切的咸菜真细呀，奶奶拌的咸菜真香呀，小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奶奶会离开。农村有一种说法，叫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大概我印象中，奶奶第一次提到死亡是在73岁，奶奶让姨奶奶给做好了绣花枕头，是百年之后要枕着的，后来又做好了寿衣，一直放在她的黑漆大衣柜里。那时候，我才七八岁，不懂得什么是死亡，但是我心底是不相信奶奶会走的。

 初中的时候，每天上早读，都是奶奶叫醒我，烧开了水让我泡馒头吃，那时奶奶经常念叨，什么时候长大呢，长大结婚，我可是能吃到你的烧鸡了。那时候，烧鸡还是一个奢侈品，要有重大节日才能吃到。后来，烧鸡已经不是一个稀罕物，我忘了回家这么多次有没有专门买过烧鸡，但是，奶奶的“奢侈品”我确实吃了不少。小时候，奶奶有一个四方形的小柜子，里面放的都是亲戚给送的好吃的，我对这些好吃的特别“上心”。晚上一馋了，就问奶奶要好吃的，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

上了高中后，我自己有生活费了，每次回家，都给奶奶带点东西，这一带就是二十几年。记得第一次给奶奶是带了两根火腿，后来工作了，条件好了，带的礼物也逐渐“上档次”起来，我在外地工作，并不能时时陪着奶奶，但是，我希望尽可能的为奶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去年入冬的时候，我回老家，看到奶奶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就陪她多说了一会儿话，临走的时候，奶奶说，这次我感觉身子是真得不行了，你下次回来，怕是要哭奶奶了。果然，没过几天，奶奶的腿就不中用了，一个冬天都卧床不起。期间，我几次回去探望，帮她搽脸、换衣服、剪指甲，心里总是盼望着，这次再能熬过去，也许春天，奶奶又能拿着马扎晒太阳了。

但是，百岁的奶奶，已经没有能力再熬过一个春秋。时间拉回到清明节小长假，奶奶已经吃不下饭了，气若游丝，在做生命最后的告别。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的直面死亡，我知道奶奶不愿意走，她尽管常常说老成这样，活着干什么呢？但是我知道，她充满了对生命的留恋，可惜这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再也没有能留住奶奶。

我想起了过年正月初一和奶奶说的最后一句话，那天我回家接着妈妈回南方拜年，看着奶奶在床头躺着，就拍了一下奶奶的后背，那次奶奶的精神状况还不错，竟然认出了我，只可惜，自那之后的两次见面，奶奶再也认不出，谁是谁。

 奶奶是平和的人，我几乎没有见过她生气。奶奶出生于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可惜生在农村，并没有读过书，大字不识。奶奶唯一的愿望就是好好活着，生命力顽强的一次又一次扛过了疾病。奶奶的身体很棒，七八十岁的年龄时感冒都不用吃药，扛上几天就好了。直到2016年，陆续的开始犯老年痴呆的毛病，时不时的犯糊涂，去年冬天，糊涂的频率是越来越高，直到完全不认识人了。奶奶在用她顽强的生命，向这个世界告别，奶奶用她的生命力告诉我们，活着真好。奶奶走了，我想她用另外一种方式获得了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