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顾西林 04 - 定稿

我和姐姐在同一年的六月分别参加了中考和高考，并且都取得了很好的成绩。我收到市内最好的一所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她则被南京的一所大学录取。之后的整个夏天，我们待在家里，哪里也没去。除了看电视，我就只能读姐姐带回家的几本书:一套三册《红楼梦》，一本当年的《招生计划汇编》和一本《填报志愿指南》。到开学的时候，我只看完了《红楼梦》前两册的八十回，而那两本高考报考资料却被我翻了无数遍。我记住了所有著名高校，还按照录取分数给他们做了排名。只看那些校名，我就能感受到那些著名大学的辉煌。我做了数不清的关于未来的白日梦。但所有的幻梦，都不比我后来真实经历的那一段时光美好。

我的父母很小心地保存着我和姐姐留在家里的东西:从小学到大学的所有课本、作业本、试卷、相册。其中有一个浅褐色仿皮封面的笔记本，是我在进入高中的第二天在学校门口买的。起因是我们的语文老师要求我们每天记日记。当我打算写这部回忆录的时候，我让父母将它找了出来，和其他几样东西一起寄给了我。下面我打算展示那本日记中的一部分内容。

九月二日，星期二，晴。昨天是我第一天走进复兴中学。我的高中生活正式开始了。校园很大，比我以前就读的常乐中学大了一倍都不止。在学校门口贴着那些考入名校的学长们的照片。他们是我学习的榜样。在新生分班表上，我发现（这一句没有写完，被我划掉了。）我第一个到寝室。我们住的是六人间。我之后到的是展望，他爸爸送他来的。他爸爸削了一个苹果给我，离开之前他让我和展望相互学习，相互帮助。不久其他几个同学陆续也到了。我记住了他们的名字：翟伟、张青峰、陈靖宇、左腾。我看到展望床边有一根带着长穗子的笛子，就拿起来看了看。我试着吹响它，但是只听到自己吹气的声音。他问我是不是想学，想学的话可以教我。然后他就教了我指法，又示范了口型。我学着他的样子又试了一下，终于发出了一点刺耳的声音。我们让展望吹首曲子来听听，他就坐下来吹奏起来。是一首我曾经在电视剧里听到过的曲子。晚上上课之前，我们几个男生一起去图书室搬了新书到教室发给大家。领完书之后，班主任杜老师让我们轮流上台去做自我介绍。轮到我的时候，我有些紧张，感觉自己每一个发音都在颤抖。我的初中校友尹卓然的自我介绍就让人印象非常深刻。她喜欢书法、古筝和舞蹈。她介绍完自己后，大家都鼓起了掌。她的座位就在我后面。晚上最后一节课，杜老师指定了班委成员。我被委任为劳动委员，负责安排每周二和周五的大扫除，还要安排每天的值日生。

今天下午我们去医务室量了尺寸，学校要给我们定制校服。晚上考了语文和英语。英语听力我完全没听懂。

九月三日，星期三，晴。今天课间的时候我和周围的几个同学聊了一会儿天。我的同桌李元一是择校生。她问我是在哪里读的初中。我告诉她是在常乐中学。她说自己有个堂哥叫李昭霖，就在常乐中学教美术。那是我以前的美术老师，我们同学都觉得他很帅。她的很多亲戚都是教师。她说自己将来也要成为一名教师。之后我们又转过去和坐在后面的栾婷、尹卓然聊了起来。栾婷特别爱笑，她是在北方长大的，小学毕业之前一直在洛阳念书。她们三个聊起电影。栾婷喜欢看恐怖片，她说最喜欢的电影是《闪灵》。尹卓然最喜欢的是《乱世佳人》，她还很喜欢汤姆克鲁斯。元一说自己不喜欢看美国电影，她喜欢的导演是王家卫。我第一次听到这些名字。我很少看电影，聊起电影我是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下午课后班长让所有班委都留下来开会。大家商量了一下黑板报的事。第一期黑板报的主题是迎接教师节，由学习委员尹卓然和文艺委员李文婧负责。然后班长安排我和生活委员展望明天中午去学校外面买拖把、水桶、扫帚等等。今天晚上又考了数学和物理。

九月四日，星期四，阴转雨。中午我和展望一起在食堂吃了午饭，然后出了校门去买东西。我们路过一家文具店的时候，进去转了一会儿。我发现里面有卖笛子。在展望的建议下，我买了一根G调的笛子。等我们买完所有东西准备回学校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天突然下起了雨。我们一人顶一个塑料水桶，提着一堆东西跑回了学校。在学校门口我们遇到了栾婷，然后又遇到了尹卓然。她们都是走读生。她们帮我们提了一些东西，又分给我们一把雨伞。之后我们两个男生撑着栾婷的红色雨伞，两个女生撑着尹卓然的彩虹伞一起走到了教学楼。

下午课后，我和展望端着饭菜在食堂找空位的时候，看到尹卓然冲我们招手。我看到她和李文婧、元一坐在一起。于是我们就走过去坐下来。她和李文婧没有回家去吃饭，因为要挤时间办黑板报。吃过饭我们一起回到教室。李文婧开始画插画。尹卓然负责文字部分。我踩在凳子上用尺子帮她画好了线。之后我坐在后面的座位上看她站在凳子上用粉笔写字。她的粉笔字确实写得很不错。

晚上考了化学和政治。初中政治课的内容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我以后一定选理科。

九月五日，星期五，晴。今天记一下我们的作息时间。住校生早上五点五十分起床，六点十分开始做晨操。六点半开始晨读。七点到七点四十是早饭时间。之后上课到中午十二点。吃过午饭回到寝室我就开始做上午的数学作业，做完开始午睡。午睡时间是一点到两点，两点二十又开始上课。五点二十到六点半是课外活动和晚餐时间。之后开始晚自习到九点四十分。住校生多上一节晚自习到十点四十分。十一点寝室熄灯。总的来说比初中要紧张多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我们开始学习最新一套的中学生广播体操。

下午课后我和第一组一起参加了大扫除，我们把教室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清洗了一遍。

九月六日，星期六，晴。今天是周末。我们寝室只有我和左腾没有回家。上午我们在教室里做完了作业，下午我们一起去了校外的书店。书店里没有地方坐着看书，我们就在地板上坐了一下午。我看的是《飘》。说实话很多地方都不太懂，但是又很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以前我读小说都能一目十行，看的很快，但是读外国小说就做不到那么快。我们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多了。

九月七日，星期日，晴。今天早上睡懒觉到九点半。我有点不知道做什么。对面寝室的唐勇拿着一个篮球过来，问我打不打球。我已经几个月没碰篮球了。于是我先去校门口买了两个馒头一杯豆浆，吃完就去操场上打了两个小时球。我不够灵活，投篮也总是不进。等我们回寝室的时候，左腾还躺在床上看小说。我叫他起床和我一起出去吃了午饭。下午我们又去书店看了几个小时书。

晚上自习的时候，我看到元一还在做数学作业。不知道她周末都在做什么。然后第二节课班主任就带着上周各科考试的成绩到教室来了。我的英语、政治都考的很差，总分排在班上第十九位。尹卓然排在第二名，栾婷排在第十七，元一排第三十名。能考进复兴的学生确实都是比较厉害的，我一定要更加努力才行。

九月八日，星期一，晴转多云。上午上数学课的时候，尹卓然用笔戳了我几下，然后递给我一个翻开的作业本。上面写着一行字：你可不可以不要坐那么直，你的头把黑板都挡住了。后面她画了一个笑脸。我在下面一排写上：“好的”，然后把作业本递回给她。下课之后，我和她商量要不要换一下座位。之后她又征求了栾婷和元一的意见。于是我们决定晚上自习的时候去和班主任说换座位的事。

晚上第一节自习课结束后，我们一起去向班主任杜老师申请换座位。他同意了。我们就把座位换了过来。栾婷现在是我的新同桌。

虽然这本日记记录的都是一些日常生活的流水账，但每当我翻开其中任何一页，总能感受到重回过往的幸福。我很早就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内心，所以日记记录的大部分只是表象。不过我也从来不在日记里撒谎。我记得当时一些真实的情形。我从来不敢看尹卓然的眼睛。当我转过去和她说话的时候总是看向别处。我主动留下来参加大扫除，是因为她在教室里写黑板报。教室被分为两个时空：她在里面的时空、她不在里面的时空。体育课上她穿着白色运动鞋、蓝色运动裤和白色短袖T恤，扎着高马尾，最喜欢打羽毛球，也打得很好。还不到十六岁的我有强烈的道德洁癖，从来不允许自己对女同学产生任何下流的幻想，也没有特别注意过任何一个人女孩的身体细节。在我眼里，她是一个散发光芒的天使、一团温暖柔和的雾气、一个传播幸福气息的仙女。周末，当我和同学走在街道上的时候，满心希望能够偶遇她。有一次她说过周末会去一家琴行练古筝，但我不知道是哪一家，我就时常在周末的时候去那些有琴行的街道瞎逛，但从来都只是收获失望和孤寂。因为她坐在我后面，上课的时候我总是尽力挺直身板。我没有办法不去感受她的目光，感觉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被她注视。这种情形多少有点影响我专心听课，这是我提出和她交换座位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