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在大山

        大宝岀生在聚塬山顶一个只有百来户人家的村庄。用外人的眼光看，这里不仅偏远和闭塞，而且有点原始。初次来，你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枯藤、老树、昏鸦＂这句诗。而小桥流水人家那是山下面的亊，这里没有河。

       村口有个较为考究的建筑一一山神庙。要去大宝家，先要在庙前经过。无论寒暑，山神庙前总有三三两两个子矮小的老人，衣着破旧，随意的把背靠在庙前的土墙上，席地半坐半蹲，拉着家常，晒着太阳。看见有生人来，他们黝黑的脸上会堆满笑容，张开没了门牙的嘴，无声的朝你微笑，但这种莫名的热情，总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大宝是这个村子最体面的人。十四五岁就凭着与生俱来的聪慧和顽强毅力，在万人过独木桥的年代，考上了令人羡慕的中专，走出了这山梁，走向了城市。现在的大宝，在城里也是理着精致的发型，穿着洋气的西装，打着考究的领带，念稿子用普通话的人物。

       大宝爱吃面，是那种把洋芋切的很大，酸菜炝的很香，面片切成菱形块，洒上香菜叶子和在一起岀锅的那种，吃的时候会剥半截葱，握在拿筷子的那只手上，这个姿势让人无数次看到那个山梁上赤脚奔跑的少年。

      小时候的大宝，是爷爷奶奶一手带大，恃宠而骄，脾气很大。常常会在和爷爷下棋时，为走一步好棋或悔一步棋，争吵不休而忘记了辈份，爷爷也会因为一点小事，而摔碎一整瓦罐的浆水面。爷爷虽然脾气火爆，但是村上为数不多念过几天书的人，农闲时间，会给大宝讲三国，讲五侠，讲书上看到的山外世界，于是大宝在和同伴放牛的时候，总带着书，向往着山外的山外。

       现在的大宝在城里打拼的很成功，住着百十平米的楼房，满屋子的书，画案上摆放着用普洱，铁观音，碧罗春等名茶，分别养了许多年的十来只形态各异的紫砂壶，高大的香柏根雕上挂着各种精美的布袋，里面装着各色的文玩手串，大宝也写书法、写文章、去健身房，去坐飞机。也还下象棋，当一个棋子落下的时候，他还会想起他脾气火爆的爷爷，还有那一罐摔在石头上碎了的浆水面。

       爷爷没走出过山梁就去逝了，这是大宝一生深觉遗憾的事。那时候大宝在城里上中专，突然接到消息说爷爷病了，等他坐公交坐大巴坐三马子，再步行辗转回到家，爷爷已经走了。大宝的悲伤没有人能体会。他给爷爷用纸糊了一副象棋，还糊了爷爷生前最喜欢的水烟袋，他把头在地上磕出了血，哭哑了嗓子。冥冥中，他听到爷爷说：＂宝，常回这里来看看＂。

       从此，大宝将爷爷的身份证装在贴身的钱夹子里，坐飞机，坐火车，坐高铁的时候，大宝都会给爷爷在心里默默地讲着，这个时代的变迁，就象爷爷抚摸着他的头，在山神庙的土墙边给他讲三国，讲五侠，讲大山外的世界一样。

      大宝常常梦见聚塬山，梦见爷爷和奶奶坐在土瓦房的门槛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坐着，听鸟儿鸣叫，看院子的鸡娃，狗儿走来走去，看屋檐下的光影从东到西，渐渐消失，然后爷爷会搀起奶奶的胳膊，走进温暖的土屋。大宝也常常梦见聚塬山的林子着火了，东坡梁滑坡了⋯⋯

     闲暇的时候，大宝总会不由自主的开着车，绕过重重叠叠的大山，带着小宝到村子里去一趟，村子的年青人都去打工了，那三三两两的老人依旧半蹲半坐在村囗的山神庙前，脸上堆满笑容，张开己经不剩几颗牙齿的嘴巴，朝大宝和小宝微笑。

    大宝给老人们一人发上一根烟，也象他们一样，随意的把背靠在山神庙的外墙上，半蹲半坐，听着山里的鸟叫，鸡娃和狗儿在身边走来走去，他仿佛看到了那头下暴雨时滚下悬崖的老牛，看到了东山滑坡时，散满了半个山坡的白花花的蛇蛋，看到了爷爷踩着牛蹄窝窝，扛着犁在梁上走过。

       在山神庙门口，他也常常碰上那些刚打工致富了的年青人，开着新买的车，一脚剎车停在山神庙门前，前车门刚露岀半只穿皮鞋的脚，半空中就飞来一支带把的香烟。

     这里是你的根，有空一定要回来看看，大宝若有所思的给小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