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的距离

2023-08-30  本文已影响0人  陆文北

她说:“对不起,我决定不等你了”,哽咽着,狠心的挂掉电话,缓缓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着看着窗外正飘零的落雪……

说实话,跟他相识已经将近三年了,但是没有听到过他说一句甜言蜜语,一句简单的“我喜欢你”竟逼红了他的脸,每当她用恼羞的眼光盯着他时,他总是赧赧着挠头,直盯着她的鞋看,一副羞愧的样子,这时候,她只有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牵起他的手……

她看着桌上的请帖,一厚摞厚厚的,大红色的,熨烫着令人喜气的话语,她看着照片中的两个人,一个是她,另一个,却不是他,但是很熟悉,似乎浑身都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气息,两个人挽着手,微笑着面对着镜头,似乎在畅想着未来的甜蜜。看着看着,她觉得这个女孩不是自己,因为自己从未这样与他坐下来畅想过未来。

他是一个很平凡的男孩,平凡到直到遇见自己,这个与他正式交往了三年的女孩,这个与他第一次与女孩牵手还微微颤抖的女孩。他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就像自己的父亲一样,对母亲是依顺的,甚至是宠溺过分得那样,每次母亲用骄傲的语调向父亲撒娇时,她总是用羡慕的,却也是苦涩的眼光回应。她也曾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也遇见这样的男孩,也一定会如此。

与他第一次相遇是在亲友的婚宴上,喧闹的人群,酒杯相撞的声音,猜拳的声音,小孩追逐的嬉笑声,劈里啪啦不断起伏的鞭炮声……在医院的办公室中呆久了,突然到这样的环境中,她有些慌乱,但令她更加慌乱的是:她的母亲领着一位年轻的阿姨,后面跟着一个极不情愿的男孩来到桌前,居然在这落座了,然后母亲嘻嘻的笑着说:“囡囡,这是妈妈的大学闺蜜,快,叫阿姨。”碍于礼节,她只能假装羞涩的轻呼了一声,那位阿姨的脸上顿时就笑开了花,极为亲热的拉过她的手,极为亲切的嘘寒问暖,当得知自己是医生时,眼睛就迅速眯起来,转过身,把大半个身子遮住的男孩—他,推到前面来,不断得介绍着他:我儿子挺优秀的,小学拿过XX奖,初中被评为XXX,上的大学是XXXX……。”无奈下,她瞥了他一眼,嗯,挺普通的,没啥特别的,也是人啊,没有这么神的。最后,在双方母亲的撺掇下,他们俩互相加了好友,婚宴还没结束,她就溜走了。

由于他的姓氏是靠后的,躺在床上翻微信时,她很少往后翻,所以,他原本就模糊的模样很快被湮没在没日没夜的加班中。

第二次相遇,是在一场本城组织的山水画中,抱着看热闹与开拓眼界的想法,又正逢休班,一大早便到会场,参加的人大多数是中老年人,要么是秃头的,要么是挺着啤酒肚的,要么是胡须满脸窜的,原本抱着来瞅瞅年轻艺术家的心态就要崩溃了,当坐在椅子上按摩着脚踝时,她突然看见了他,就好像在一群犀牛中看见一匹野马,虽然不养眼,但是足够引起自己的注意,她突然觉得她高大了很多,但也不确定是那天没看清还是他真的很高,他跟那些啤酒肚聊过几句后,突然转过身来,仿佛看见了她,朝她这边走了过来,她慌了,赶紧低下头,像犯错的孩子,脸红红着。近了,近了,她能感受到他的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感受到像鹰一般的目光盯着她。他居然蹲了下来,用带着微微磁性的,却也暖人的气息问道:“你,受伤了?”

她自己回答了吗?到现在都记不清了,好像回答了,又貌似没有,脑海中一片空白,连他姓什么不记得了。尴尬间,只能嗫嚅着:那幅画好美啊,山与树的比例就好像,好像真的存在一样。”他轻声笑了一下,虽然笑的很轻,但是自己还是听见了,指着画说:“这幅画不对,按照山与树的实际情况来看,树张不了这么高,况且在大雪的时节,这种树是不能生存下来的。”她顿时找到了转移话题,打破自己尴尬局面的借口:“你怎么确定是错的,万一有例外呢,万一是你判断错了呢?”她用一种傲娇的语调质疑着,仿佛就是这样。

他愣了愣,旋即笑了,宠溺的眼光看了看他一眼,解释到:“在边防巡线的时候,每年遇见的雪山有千万座,雪山上能存活的树却不多,一年下来,知道四季的时候会长什么树,这幅画上山与山的距离太遥远了,树的大小更是不真实,艺术价值不大,是凭空捏造的。”         她记得她自己说了一句话,但是到现在为止,都已经忘记了,到底是什么?

床边的微信突然响了一下,麻木的划开密码,是那个男人发过来的,提醒自己早点睡,过几天很重要,但也不要紧张……她摁灭了屏幕,但眼前顿时又浮现出他的身影。

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对他又一种难言的感觉的?是他的魅力还是自己被他吸引的?是什么时候开始感觉他很靠谱,走在他的身边,有一种心很安稳,感觉世界很安全,一切都是很自然的的?

有些事,不能说出来,适合自己留在心底,适合自己在一个人的时候慢慢感受,他的照片被无数次删掉,又无数次花钱安装软件找回来,照片中,他的脸永远是红红的,其中夹杂着点点的黝黑,以自己的医学知识来讲,应该是高原缺氧,所以血红蛋白很丰富,眼睛总是很亮,亮到能一眼看穿自己的心底,但是自己对于这种很亮,很清澈的眼没有免疫力,总是有意无意想去看他的眼,一面想看,一面又极力躲避他对自己的审视,矛盾着,纠结着,不紧不慢着,幻想着就这样走向心中最神圣的殿堂,挺好的,难道不好吗?

但是他走了,一句微信都没法,一句道别都没说,最后,是母亲告诉他的,他回到了他工作的地方:边疆。

边疆?远吗?她问母亲,母亲说,很远,很远,同时也很冷,很危险,你最好不要去了,一个女孩子,独身在外,我不放心,你爸也不放心,再说你的工作很重要,好不容易捧上铁饭碗,别自己搞丢了,我和你爸的后半辈子还得靠你呢。

不习惯,真不习惯,走后的第一天倒还好,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觉得一个微信的事,就能见到他,但是第二天值完夜班,走过长得不像话的走廊,关完最后一盏灯,自己一个人走下楼梯,像往常一样发微信让他来接时,等了好久微信都没回时,才猛然想起,他,已经走了,离开了这个城市,去了很远,很冷,很危险的地方。那一晚,她感觉从未有过的冷,孤独,街道上,行道树上,天桥上,挂着的祈福灯,是冷的,没有火焰,没有温度,更何谈温暖?

失眠,就如同缠身的梦魇,赶不走,她不止一边问自己:去看他吗?去看他吗?去看他吗?但是自己的内心没有任何回复……

她也曾幻想过,或许在某一天,当她关掉最后一盏灯,转过身来,可以看见他在路灯下,骑着摩托,管他什么摩托,在路口朝她挥挥手中的头盔,招呼她上来……但是这一天,都只是她的幻想,直到此刻,都没有出现,或许,她不应该奢求什么,自己所追求不到的,终究还是不属于自己,努力?在现实面前,一切都是白费力气,没有结果,她曾不止一次这样安慰过自己,或许,这就是缘分吧,随缘而已。

在此之前,她也曾询问过母亲,自己是否应该坚持下去,等待下去,自己对他的感觉是否是爱,母亲没有说什么道理,倘若放在以前,母亲总会讲一些道理,当然,有道理可讲时会讲道理,没道理时,先讲感情,其次生拉硬拽的讲出道理来,这一次,母亲只是说了一句:“这是你自己的生活,要你自己去过,我不能代替你做决定。”一句话,选择的权力,在自己手中,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时候,一种念头,一种选择,决定自己的一生,从未有过。

日子不知怎么就过去了,在日渐忙碌的生活,工作程序中,渐渐将他的身影忘却,每天不得不面对的患者,不得不面对的各种职称考试,各种检查,地区之间的技术交流,医患关系的梳理,父母之间不断的拌嘴,亲戚之间的往来,领导的关切,让她忙碌异常,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活着,他渐渐淡出了她的世界,只在心底留下模糊的痕迹,证明着,曾经有人,给她一段感情经历,曾在她的全世界中走过,她也曾经对一个男孩有过不一样的感觉,或许,这就足够了。

其实,她也说不清楚照片上的另一个男孩给他怎样的感觉,或许是喜欢,又或许是安全感,每次和那个照片上的另一个男孩逛街时,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是与记忆最深处中的感觉又不一样,好像缺少点什么,不完整,别扭的不像话,但是又离不开,矛盾的很。

渐渐的,年龄大了,父母开始催婚了,亲戚好友也不断催着,环顾四周,感觉有点像样的也就是照片上的另一个男孩,现在即将要成为她丈夫的男孩,于是,在订婚后,有点不情愿的等待婚礼的到来。总感觉时间是真的快,怎么到催着结婚的年龄了,多想再独自一人生活,但是心中总也有一丝幻想,一分期待,未来的日子会怎样呢?照片里的那个男孩,会好好对我,真心对我吗?海誓山盟究竟能否兑现呢?

她感觉有点闷,室内的空调暖气开的太足了,想推开窗让冷风进来,清醒清醒。百叶窗吱呀的一推开,铺面而来的雪顿时充斥着她的世界,呵,好紧的雪,向远处眺望去,是朦胧的世界,是纯洁的天地,雪落的声音很轻,在这样的日子里,最好是饱睡一场,什么事等醒来之后再说,是最痛快的。

她看到,远处的山们被笼罩在雪雾中,隔着窗看去,只看见朦胧的轮廓,南方的山,是真的秀气,真的窈窕,令人沉醉。她突然想起了他,那个在她心中留下过痕迹的他,他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还会想起我吗?他那里的山是怎样的?山上的树长得怎样?她突然回忆起那幅山水画,那幅他说过画错的山水画,再仔细看看,眼前山上的树果然没有这么大,他说的是对的……

她突然自责起来,脸颊又渐渐红了起来,明天我就是别人的新娘,为什么想起了他来了,不,不,不应该这样想的,他已经离开了自己的生活,相见?或许是最遥不可期的梦,抓不到。

她突然觉得很冷,赶紧关上窗,又感觉很热,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是冷是热,心已经乱了,哪分得清冷热呢?

我还是很忘不掉他吗?在窗边考虑了很久,她决定把最后一份喜帖送出去,壮着胆子一步步走到他家楼下,倚靠着扶手慢慢走上去,临到门口,敲门的手顿时又放下。,她的心中很矛盾,也很忐忑,他回来了吗?他会给我开门吗?开门之后,第一句话该怎么说呢?是应该用左手敲门还是右手呢?自己的衣服看着还行,妆也没花,清了清嗓子,敲开了门,但是开门的却是阿姨,她的心没慌,笑着将喜帖递过去,一切都是很自然,随意,但是还没等自己开口,阿姨的一句话却让他慌了神:“他的任务真的结束了,他明天就到家了。”

自己究竟是怎样跨出门的,好像是扶着楼梯的,又好像是摸索着,有没有跟阿姨说再见,又有没有把喜帖递过去,阿姨刚才说什么了?我好像答应了什么?等到自己缓过神来,已经坐到了床上,母亲推门进来,呀了一句“怎么,你看看,鞋子都没脱,地板上都是水,婚纱都捎带着打湿了……”说着,摸摸她的左手,又喃喃着说着:“怎么这么凉,喜帖怎么没有给你阿姨,家里没人吗?我去看看,真是,过几天就嫁人了,还不让我省心。”母亲哀叹着,把门带上,啪的一声,将她打回现实。

她突然有个疯狂的念头:把婚纱剪掉,把户口本剪碎,扔进垃圾桶,换上大衣,装好身份证,到车站去接他,对,就现在,对,不等了,对,这婚,不结了……

在疯狂的试衣服的时候,她突然从疯狂的状态中醒了过来,我,我在干什么,这样做的话,岂不是让新郎失却颜面,让父母在亲友面前抬不起头来,我得对自己,对他们负责,不能这样。

可是,一想到他,总是纠结着,就算我不顾他们的颜面,到车站去接他,他,还会记得我,还会记得我,还会对我有感觉吗?还会面对我给他造成的困境吗?他会责怪我吗?会觉得我是做事不计后果的人吗?

她半拖着鞋子,在床边蹲下了,哭泣着,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模糊了视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怎样的选择。就像学生时代做选择题一样,排除两个选项,费尽心思,多方求证,不断向自己解释选择某个选项的原因,到最后,正确率却不太理想,现在,自己又遇见了这样的选择题,选择一个,意味着要抛却另一个,这样的选择结果,代价太大了,大到自己可能承担不起。

可是自己最终还是要做出选择,她十分希望,这世间的事,少一些选择,少一些判断,只要是做出选择,判断对错的题,自己都不想做。她苦恼着:这世间,哪来这么多的烦恼?单纯一点,简单一点,少一些烦心的事情,多一些坦诚相待的态度,真实的活在世界上,平凡的度过一生,这样的日子,挺好的,只是,现实就是如此,有时候,自己的能力能改变一些东西,但同时,也被另一些东西羁绊着。

她决定睡一觉,一觉之后,说不定一切的问题都有了方向,明天,就去接他一趟吧,就算他没有给我回复,至少能让我心安一些,与其他人结婚,不是我的错,不是他的错,是时间这个混蛋的错,是距离这个混蛋的错,没有这两者的原因,与我结婚的人,一定是他,对,睡吧,一觉醒来,明天就有答案了。

叫醒她的,不是闹钟,不是母亲的叫喊声,更不是窗外林子里的鸟叫声,是和煦的阳光闪耀着她的眼,还没睁开眼睛,就见到一片红红的世界,能感受到阳光的温度,房间里的除尘器低声的震动着,昨天的雪早已消融了,今天,与昨天全然不同,这是新的伊始,她在心中想到。

起床,叠被子,洗脸,吃饭,再洗脸,化淡妆,挑选衣服,换衣服,挑选鞋子,换鞋子,搽上眼霜,护手霜,唇彩,稍稍修修眉……前脚刚跨出门,又转过身来,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待到镜子里的那个女孩看上去是光彩亮人时,才轻轻合上门锁,啪—的一声,门牢牢扣在齿上。不知怎么,从小到大,她最喜欢的声音就是门锁轻叩齿上的声音,说不出时怪癖还是兴趣,她总会在那一瞬间有莫名的悸动与喜悦。

限行的原因,她打了一辆出租,刚上车,一瞅,好像现在的出租,怎么都是老大叔在开。操着本地口音的老大叔顿时就打开了话匣子,从国家大事到街坊邻居的鸡毛蒜皮,从明星八卦到怪闻秘录,犹如滔滔江河而下,没有水闸的阻隔,从左脚跨上车座,到右手扣上车门,一刻不停。倘若放在以前,她是不会接话茬的,毕竟只不过是萍水相逢,一程的距离,便各奔东西,谁也不会出现在谁的世界中,当然,还是有例外的。或许是心情很好的缘故,今天她接过了话茬,聊得不深,也不浅,一番交流后,她对京城的出租大叔们有了更为全面的定义:哲学家,历史家,抱怨家,怪闻秘录的传播者,城市的最好代表,极具眼力见的活宝,同时,也是在任何时刻都孤独的人。乘客的终点就是他们的终点,他们一直都在城市中活着,不曾离开,更难以割舍。

机场。不冷不热的天,广场上的人不多,也不少,适合接人,也适合送别,正如她所期盼的那样,人多的话,不好意思拥抱,人少的话,没有正式的气氛,在骨子里,她自认为这个世界是需要仪式感的。真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给他一个拥抱,以朋友的名义,可以吧,应该没过界,她想着。

到了,飞机落地了,出舱了,巴士过来了,急切的眼光一束束的投向出口,突然间,看着旁边的人,有些是颤巍巍相搀扶的老夫妻,有些是踮起脚尖,急忙扒开人群的孩子,有些是脸上挂着幸福笑容的同龄人,还有些……她居然有些不好意思,究竟自己是以他的前女友的身份来接他的,还是以普通朋友呢?又或者说是以别人的准新娘的身份呢?她有点晕,但是自己既然都来了,总不能单独回去吧,用母亲常劝导朋友留下了吃晚饭的话来说:“来都来了……。”

她看过一本书,上面有一句话,到现在她觉得都很正确:在拥挤的人群中,你能迅速过滤掉其他无关人员,一眼就能发现你最在意的人,只要一盯上,目光就丢不掉了。她觉得这句话简直就是真理,那些写出这些句子的人,脑袋究竟是怎么长得,脑袋里究竟装着什么?

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想这些问题了,因为,她已经看到他了,妖异的是,只用了不到十秒,就从一涌而出的人群中盯上了他。

高高的,瘦削,却也不算很瘦,黑衣,带着长长的尾巴,是行李箱。他的五官,体态,性格,一点点从自己的记忆深处苏醒了,一点一点,被剥落出来。走近,再走近,他原本越来越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是他,真的是他,没有看错,她在心底喃喃自语着。

瘦了,黑了,高了,他好像变了一些,但是又好像没变,就是原来的他。这些年,他还记得自己吗?这些年,我也改变了很多,但是也有没有变的地方,他还能认出我吗?他,还喜欢我吗?

她终于忍不住,啜泣着,因为,他那好听,略带磁性与沧桑的声线比他先到达自己的面前,说:“等好久了吧,我回来了。”最后一步,他跨到了自己面前,不到一米,她在心中默默量着距离,刚刚好,她在心底念叨着。停了一下,他给了自己一个熊抱,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悄悄话:

“我真的回来了,不算晚。”

她嗅着他身上的气息,成熟的,带有一点点甜味的味道,有点不知所措,朦胧中,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曾对他说过的那句话:“距离产生美,太远就不是美,而是疏远,太近也不是美,是放大,刚刚好,才是真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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