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一个单薄的身影，趔趄着走在清晨的街道上。一阵风来，裹挟着凉冽的寒意和雾气，吹得那个身影有点儿不稳，她踉跄了一下，伸出手裹紧身上的薄呢大衣，缩了缩脖子，把脸孔下半部埋进绒线织成的围巾里。看得出来，这是一位瘦弱的姑娘。
姑娘慢慢的走，步子迈得有点艰难。因为太早，路上行人不多。姑娘一步步挪到一个狭窄曲折的胡同里，在一个敞开着大门的杂院门前停住脚，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脚步声响，有人推着自行车从院里走了出来。姑娘一惊，下意识的再一次裹紧身上的衣衫。
来人高大壮硕，相貌蔼然。他看到了姑娘，喜悦道:“阿兰来了，外面冷吧，快进去暖暖，你阿姐在呢。”
姑娘勉强笑一笑，轻声招呼:“姐夫，上工去啊。”
“是，赶时间，姐夫走了。”男人笑一笑，骑上自行车，翩然离去。
院子里又有脚步声，原来，是阿姐听到说话声走了出来，看见阿兰，快走两步，一把扯进怀里，一边揉着她的头发说:“这么早来看姐姐，外面好冷的，快进来……”
阿兰依在姐姐怀里，由姐姐拥着，半扶半拖进院，有人开门儿，探出脑袋看一看，又漠然关上。快进阿姐家的屋门时，又有人开门，看见相拥的姐妹两个，招呼了一声:“阿菊妹妹来了……”
阿菊笑着回应一声:“阿婆早。”
走了几步，阿菊隐隐约约觉得阿兰有点异样，第一个念头想到的是，天气太冷，阿兰一定是冻着了。心里想着，步子不由的加快。而阿兰，脚步突然凌乱起来。
阿菊心头的疑问加大，看到又有两家打开了门，便也顾不上多想，紧拖着阿兰，快步进了屋。
刚一进屋，就听见内室传来小孩子的哭叫声:“妈妈……”
“小囡醒了，阿兰坐，阿姐一会儿就来……”阿菊把阿兰扶到一个半旧的沙发上坐下，阿兰跌进沙发里，身子一缩，蜷成了一团。
“小囡不哭，小囡乖，妈妈来了……”阿菊一边口里安抚着孩子，一边消失在里间的帘子后面。
不一会儿，阿菊怀里抱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儿出来，指着沙发上的阿兰说:“小囡叫阿姨，阿姨最疼小囡……”
小女孩儿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却已经露出了花朵一般的笑容，她向沙发上的阿兰，伸出两个粉白的小手，奶声奶气的叫:“阿姨，阿姨……”
阿兰精神一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冲小囡霎一霎眼睛，柔声道:“小囡真乖……”
阿菊把小囡放在阿兰的脚边，自己先去倒了一杯热水递给阿兰，然后才开始给小囡冲奶粉。她一边忙，一边说:“阿兰的论文写完了吧，有阵子没来看阿姐了。”
阿兰喝了一口热水，口里含糊的“唔”了一声。
阿菊转头去看，看着看着感觉到疼痛，急忙转回头，发现给小囡冲奶粉的水杯已满，开水已经烫到了自己手上。
阿菊急忙收敛心神，有一点慌乱的做着平时做熟惯的活儿。
透过开水氤氲的热气，阿兰默默的打量着这个干净整洁的里外间套间。房间逼仄窄小，却整洁有序。门口有一双男人的拖鞋，干净清爽得就像新的一样，静静的敞着口儿，等着主人一脚套进去，熨帖舒适。旁边放着一盆儿洗好的衣服，应该是夜里阿姐做好的活计，这一大早，还没来得及晾晒出去。
阿兰目光回转到小囡身上，小囡正专心致志的玩一个穿粉色纱裙的小洋娃娃。阿兰认出来，那是自己第一笔奖学金，给刚出生不久的小外甥女送的礼物。没想到，小囡居然这么喜欢，一直玩儿到现在。
阿兰忽然有点后悔，后悔自己失魂落魄之下跑来，极有可能，就会打破阿姐的安适生活。
这些年，阿姐一家，还有自己的学费，生活费，都全靠姐夫一个人，阿兰知道，阿姐的生活并不富裕，可是，这个简陋的小家，却让人感到无比的温馨和幸福。
阿兰暗暗恨自己，不该这么冒冒失失就跑了过来!渐渐清醒的脑子里，开始迅速的想着，如何才能掩饰自己的狼狈，如何才能瞒得过阿姐关切的眼睛。
然而，已经晚了!
阿菊已经在心里断定，这个她一点点用命拉扯大的妹妹，一定是出了大问题!
阿菊15岁，阿爸死于工伤，阿妈一病不起，很快就撒手人寰，撇下她和只有八岁的妹妹。阿菊带着妹妹，靠着父亲的抚恤金，在街道干部的帮助下，勉强读完高中，16岁，就进了工厂，靠着微薄的工资，养活自己和妹妹，勒紧裤腰带，供妹妹读书。
熟悉他们姐妹的人，都说他们是一对苦命的姊妹花。苦命是真苦命，姐妹俩却是一样的漂亮。虽然阿菊比阿兰大六七岁，却跟阿兰长得极其相像，尤其是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最妙的，是两姐妹的声音也极其相像。如果不是两姐妹站在一起比较，才能够看出有几岁的差异。单独看上去，即便是身边熟悉的人，也常常会一不留神把她两姐妹弄混。
阿菊为了妹妹，一直不肯结婚，直到遇到姐夫，觉得姐夫朴实能干，不嫌弃她带着妹妹这个拖累。
姐夫人好，就是工资不是很高，阿菊生小囡时，差一点儿丢了性命。姐夫惊吓之余，就坚决不让阿菊再上班，让她在家一边带小囡，一边调养身体。这样一来，一家人的日子，过的就更紧巴了。
好在阿兰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阿兰常常想，等自己一参加工作，肯定就能缓解阿姐目前的窘状。
可是，阿兰理想的翅膀还没展开，竟然就要生生折断了吗?
不管阿兰有多懊恼，终究还是没能瞒得过阿姐。在阿菊密不透风的逼问之下，阿兰的防线全部溃散，哽咽着，道出了自己可怕的遭遇……
原来，阿兰的毕业论文，已经到了关键的阶段，学校放了寒假，阿兰还留在学校宿舍里，为自己的论文殚精竭虑。
昨天下午晚晚半晌，辅导她的那个教授，通知她，说有一个有关论文的重要意见，需要当面给她指导，还特意说，师娘知道她要去，特意多做了几个小菜，让阿兰顺道一起晚饭。
阿兰不疑有他，特意从自己的生活费里，匀出来几十块钱买了水果，才登门拜访。
进了门儿，阿兰发现师娘并不在家。教授说，师娘出去买菜了，一会儿就回来。
阿兰局促的坐在客厅沙发上，教授给他倒了杯热水，阿兰喝了，慢慢的，就昏睡过去。
等阿兰醒过来，已经是凌晨4点，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床上，鼻子里全是陌生的气味，转头一看，身旁居然躺着一个丑陋的光身老男人!阿兰惊得差点儿晕过去，这才发现，被子里的自己，竟然一丝不挂的光着身子……
阿兰从床上一跃而起，下身的疼痛，让她赤着身跌跪在地上!她顾不上疼痛，慌乱的穿被乱丢在地上的衣服……
那个老男人醒了，披着一件睡袍，靠在床边阴恻恻的看着她。
阿兰的浑身抖得像筛糠，手忙脚乱的比划半天，总算是穿上了衣服。
阿兰说，她要告他。
那人说，只要阿兰不怕丢脸，他奉陪到底!说着，拿起手机，发给阿兰一个视频。
阿兰点开一看，差一点儿昏厥过去!床上那个一丝不挂的女人，正是自己!后面，还有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阿兰根本没勇气看完……
阿兰一字一泪的哭诉，阿菊的一双眼睛慢慢血红，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手指甲掐到肉里都没有知觉……
最后，阿兰哭着求阿菊:“阿姐，求您千万不要冲动，小囡还这么小……”
阿菊慢慢冷静下来，眼睛里有泪流出。她伸手给阿兰和自己轻轻揩掉眼泪，柔声说:“阿兰放心，阿姐晓得。”
阿菊站起身，一边往放着电饭锅的台子前走，一边说:“阿兰还没吃早饭，阿姐给你煮粥。”
粥煮好了，热气腾腾。
阿菊盛了一碗，又给阿兰煎了一个鸡蛋，一碟小咸菜，放到一个小茶几上，轻轻挪到阿兰的身边。
阿兰眼泪汪汪的望着阿姐，表示自己没有食欲，不想吃。
阿菊温和的说:“阿兰想让阿姐安心吧?多少吃一点，阿姐一会儿去买菜，中午，阿姐给你烧蹄髈吃。”
阿兰低下头，端起粥，小口小口的吃。
阿菊说:“阿兰替阿姐看小囡，阿姐出去买菜。”边说边拿起买菜的提篮，套上挂在门边的外套，出门买菜去了。
大约半个多小时，阿菊回转来，开始择菜，洗菜，把蹄髈放进高压锅，调好味道，设定好时间，让高压锅开始工作;她又开始给小囡冲奶粉，准备牛奶饼干;百忙之中，还没忘记给阿兰的杯子里添了些热水。
阿兰看着阿姐忙碌的身影，虽然瘦削，却让她觉得踏实而心安。也许是阿姐的家太温暖，也许是有阿姐在，让阿兰觉得格外安全放松，不知不觉，阿兰竟睡着了。
阿兰醒来时，竟然已经是下午三点!
她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掉，穿的，是以前自己家常穿的衣服。阿兰隐隐觉得有点异样，可看一看就在旁边逗弄小囡的阿姐，好像也一切正常。
阿姐见她醒来，温和的笑道:“阿兰醒来了，咱们开饭。”
晚上，阿兰接到同学的微信:“阿兰，大新闻!某教授，疯掉了!”
阿兰一惊，哆嗦着手指回复:“什么时候的事?”
同学马上回复:“中午饭的时候吧，有人看见他从家里冲出来，裤子上有血，说是自残呢!一边跑，一边大喊，我不是人，我是畜生……吓死人了……”
阿兰手一抖，手机落在地上，正在吃饭的姐夫吃惊的转过头，问她:“阿兰没事吧，是不是困了?”
阿菊转过脸，在橘黄色的灯光下，她的面容显得特别温暖祥和。阿兰呆呆的望着她，她也望着阿兰，似笑非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