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

早上醒过来，不知道是几点。镶有蕾丝花边的白色纱帘在微微敞开的二楼窗口轻轻拂动，隐约露出一角雾气蒙蒙的灰白色天空，晨光初现，有一刻的恍惚。

对面墙壁上的玻璃镜中映出睡意惺忪的自己，懒懒的，是没有任何事情等在那里需要即刻起身忙碌的懒，不需要上班，也不用奔赴其他地方，眼睛眨一下都是那么漫不经心。一夜睡得极其舒服。这是迄今为止我所住过的旅馆里最为舒适的一张床，温暖，洁净，松软，感觉身体像一片轻盈的羽毛，舒展，自由，飘飘荡荡，梦也没有做，虽然这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三层楼小旅馆。

带有白色小碎花图案的烟灰色壁纸，木质桌椅，简单干净，没有丝毫敷赘之处，物尽其用，保持一种日常生活最简洁朴实的模样。如同清洗干净后的身体只穿上一件白色棉布衬衫。

台面上藤条编织筐里，一把电热水壶，一只土褐色的陶罐咖啡杯，笨拙古朴。简单中不失精致，对我的胃口。于是起身，晃晃荡荡烧水，在旅行包中掏出一条速溶咖啡，等水壶口冒出腾腾白气，电热水壶“咔哒”一声自动跳闸断电，冲进有沙粒般质地的罐中，然后眯起眼睛，仰头，收紧鼻腔，无比深长的将一股浓郁的香气吸进腹中。再没有比清晨醒来喝上一杯熏熏然的咖啡更幸福的事了，至少我觉得如此。

置身于世外的空旷感。窗外落了细细雨水的柏油路面，微微闪着光亮。行人很少，出租车缓缓地驶过，不发出声响。我把桌边的藤条圈椅挪到窗边，一边小口喝着滚热的咖啡，一边望向外面，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说世界未免太过庞大与空洞，天空与大地将时空分割成星罗棋布大大小小的远方，自身居住之地微乎其微，世界就被定义为微乎其微之地以外的所有部分，而不同之处并无许多。一个老男人蹬一辆车厢朝前的三轮脚力车，慢悠悠穿过白色斑马线。

在一个完全陌生之地，即便是眼前景物与平日里如出一辙，建筑，楼层，马路，行人，树木，公园，商店，再如何相似，但总有一种气息围绕在四周，是完全不一样的，从未呼吸到的自由，轻快，散漫，新鲜的空气缓缓流动。没有一双眼睛是你认识的，也没有一双眼睛是认识你的，爱你的，或者鄙视你的，热烈的或者冷漠的，一概没有。绝对的轻松与宁静。窗台上停留片刻的一只麻雀好奇的歪着脑袋瞅瞅我，呼一下振动翅膀，飞上高高的树枝顶端，像旅行中对面遇到的形态各异的人，抛下无所谓的眼神，又不留痕迹擦肩而过。

感觉到本真的自我，不被任何外界事物所困扰，真实存在的。“我遇见你，如同遇见带着花的鹿一样不易。”在旅行中遇见诚实而自在的自己，一样不易。抛开身边的世界，静静地感受时间在眼前消逝，活着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像秋日里的树抖落每一片叶子，枝干斑驳苍凉，千疮百孔伸向空中，一样是美的。褪去一件已经穿过许多年的旧衣，仿佛重生。

曾将自己打翻在地的苦难，绝望，在走出家门，踏上远行列车的瞬间，丢弃在原地，一层一层剥离身体。即便是远途归来，需要重拾，整理，披挂，也已经学会掸去尘土，

很多人出行到陌生地方，会有不安全的恐惧感，觉得离开自己常年生活的环境，无所适从，不敢独自冒然进入。所以往往选择蜂拥而行的旅行方式，观花问柳，游山玩水，劳累而匆促。这种方式只能称之为旅游，游乐而已。旅游与旅行本质上的区别在于，旅游是向外走，寻找轻易可得到的快乐与新鲜感，山水，湖泊，食物，商店，拍照，短暂而迅速。而旅行是向内走，自我寻找的过程，风景与地域并不重要。长时间在火车上前进，甚至特意选择速度极慢人群拥挤的绿皮火车，在烟草与体味浓重的车厢里欣赏窗外退向身后的田野。有时整日待在小旅馆，看书，睡觉，近途散步。心情既不快乐也不忧伤，完全放空自己的状态。想着以后若有可能，会长时间居住在陌生的环境，租一间小屋，买菜，做饭，看街上行人，厌倦了再换一处，由甲地挪至乙地，时空变换，仿若再得新生。

马路对面一栋红砖建筑在晨光中散发出光彩，庄重，宁静，安详。是一间有着小小院落的教堂。城市不大，极其干净。我在这里迷失方向，总是无法判断东西南北。昨天下午没有事做，出旅馆向右，散步十分钟，搜索教堂位置，兜兜转转，看到它时竟发现与旅馆只隔了一条街，近在咫尺。寻找的不过是眼皮底下容易忽视的东西，风景和感情，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