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我们都要回家。
匆匆踏上了回家的火车,心里是按捺不住的激动。
家是什么,或许在我们这一辈看来,家是那个无忧无虑供给我们一切的地方。然而,在长一辈的眼中,家是一份责任,一份担当。也正是因为这份温暖与这份担当,我们都满怀激动的准备着这场为期不长的“旅行”。是呀,当我们踏出家门的那一刻,带着我们的少年英气,轻狂的幻想着未来的人生时,竟然从未回头看看,看看那个家,以及守望在家门口的父母……毕竟,多年以后,当我们回来时,我们,我们的孩子,都成了客人……
可是还是要回家,这不仅是一种对日益老去的长辈的怀念,更多的,是只有家才能带来的过年的感觉。
下了出租车,拎着行李箱,轻车熟路的走到了熟悉的门牌前。是啊,即使一年只回来一次两次,即使一年中统共回来的时间也不会超过20天,但那个走过了十几年的路,带着放松和梦中幻想着的地方,永远的那般记忆犹新。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卸下一年的疲倦,好好放松一下满负荷的大脑,静静地读两本书,听老人们讲讲抗战时的故事……踏进家里,扑面而来的便是那熟悉的味道——老房子的味道。这味道,没有香水或者花朵香,但却给人了一种安心。仿佛不管在哪里,干了什么,将要面对什么,只要闻到了这味道,便可安下心,放松下来,或者放心的睡一顿安安稳稳的觉,细细体悟那岁月悠长,看清晨的阳光从指缝里流过,数清晨残留在窗户上的水珠……开门的是老人,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已驼背,佝偻的身躯,银白的头发,衬着只能到我腰的身高,是岁月将这曾活力满满,参加过战争的老人变成现在的模样。将来的岁月,也会带着我走向她,但也会带着社会和时代前进。我深深的抱了她,我爱她,但我从未说过这句话。她关心我,但也从来没有表达过。她似乎没有料到我们这么早就能回来,赶紧走向厨房收拾饭菜。我知道,不一会儿,迎来的,便是一桌丰盛的饭食,以及她不停的加菜:“你肯定没吃饱。”这便是,中华上下,五千年汤汤的血脉相连吧。
第二天我起的很早,虽然我知道,回家了我就算是放假了,但我仍愿意早起,感受这不一样的清晨。披上一件衣服,呵一呵手,轻轻推门走了出去。老人已经在厨房忙活,年长一辈的人也在厨房为她打下手。老人平时一个人的时候都起的很早,5点便做好了早饭。而如今似乎为了我们可以多睡一会儿再吃饭,她用她那白内障的双眼借着晨光看了整整三个小时的报纸,才起床做饭。走向客厅,望向窗外,那里已经有霜结了窗花贴过门廊。在这一串一串冰排好的序列中,有一片空地。在那里,只需用哈气呵开一片,便可看到外面的景象。窗外瑞雪纷飞,或许真的是柳絮因风而起吧,因为这屋里的温度,不禁让我怀疑是冬还是春。地上已经积了极厚的一层雪毯,偶尔有一两个脚印印在上面,彰显着自然。儿时的我还会趴在窗台上,偷偷的从挂着的糖盒中翻糖吃。而现在,我却一下拥进沙发里,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里面,放空思想,随着这纷纷扬扬的大雪,将其吹向远方……
年夜饭的团圆与热闹不必再提,自然的,也有年龄最长的人发言说之一二。然而,每次的发言,我都阵阵心酸,在我心里我的盼望,或许只是他们能多陪我几个春秋。晚上,围坐在电视旁,我们看春晚。然而老人们似乎不太愿意接受新的文化,新的知识。他们怀念着老歌,对新歌摇摇头。小品中不符合三纲五常的片段,他们会唠叨上两句:“怎么这样!这都是什么啊!”这时候大家马上上来陪笑,派一个人去煮饺子,哄着老人说等会儿吃饺子。老人一哄就上当,听说要吃饺子了,马上开开心心:“唉,饺子啊,还是家里的最好!每个饺子里都有一个虾呢!你说说,你在外面吃的着这么好的饺子吗!”大家自然是陪笑着认同着老人的说法。待到吃完饺子,一家人便下楼放烟花。在家乡,什么烟花都可以放,唯独‘许愿烟花’放不了。因为天气太冷,当烟花刚刚插到雪堆里时,便被冻熄了火,不明白的人总会骂一两句烟花的质量不好。虽然没有许愿烟花,但大大的炮筒中充斥着的五颜六色的烟花,还是带给了人们无限的激动与热情。满怀激动的看着烟花升空,听见那带着暖空气的砰砰声,人们的心中,似乎有无数心结都被炸开,不由自主的想欢喜一会儿,蹦跳一番。
放完烟花,依然是上楼看春晚。不过我们家并没有守夜的习俗。一半在一点前后也都睡了。第二天再懒懒的睡个懒觉,睡到中午再起来吃个早饭,便一群人围在一起唠家常了。老人总要讲那已经讲过多年的打仗时期的故事。或许战争给他们心中带来了无限的创伤,但这些回忆,却又是他们一生的骄傲。毕竟,他们经历过那样的环境,才换来今天的生活的幸福,因为他们在战争中尽过力,才有了今天这个繁荣昌盛的国家。他们本应骄傲!大爷大妈们唠着家常,孩子们吃着零食,也有的大人在打扫卫生。而我,愿意一个人窝在沙发里,看着发湿的冰凉凉的窗户,借着那里偷出来的一点儿光,静静地读者我的书,将整个人沉浸在书的世界中。或者走到老人身旁,听她讲述她的故事,感受一份承欢之乐。
过年,回家,一切都周而复始着,似乎一切都那么随和,从来没有改变过。但是,有一样,是变了,是实实在在的变了。
记得小时候,每当过年时,家里总会来无数的亲友,从初一到初七,络绎不绝。有时候这个还没送走,下一个就来了。而电话拜年的更是不可胜数。因为人数庞大,无奈下,只好老爷子接电话,老奶奶陪亲友。而我,总会因被嫌弃占地方而被撵到屋里去,一关就是一天。那时的我,多么渴望出去,多么怕一个人被关一天的孤独。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来拜年的人越来越少了,而我也在一天天的长大了。有一天,当我终于大到可以接待客人而不是被关在屋里时,我才惊愕地发现,已经少有客人来了。从原来的高朋满座到现在的只有三四个客人,不得不感叹时光的流逝不舍昼夜。客人们不是不愿意来了,而是老的走不动了,只能打个电话,问个好,在电话里嘟嘟囔囔叙述这一年的酸甜苦辣。有为涨工资欣喜若狂的,也有为家庭琐事愁眉不展的。老人们一天到晚守在电话机旁,和他们的亲戚们一起,唠过春节……然而,这电话,不知何时,从拜年,变成了吊丧……不知是从哪一家开始,第一个向我们报了他们的丧讯,接下来便接二连三,一年没通过话的老朋友打通电话后,第一句话就是,我老伴不在了……再往后,想起的电话铃渐渐稀疏,我才恍然意识到,老人们已经到了耄耋之年,然而,这世间,和他们同岁的老人,或许已然寥寥无几……那一刻,我多么盼望着还像原来一样,被整日的关在屋里,至少能体会到家里的气氛是活的,而不是现在这般冷清……直到那年,老爷子离去,家里人拿起电话,也说起了那听惯了的话语……之前,每每听完亲友的丧讯,老人们总要难过一阵儿,再想想自己的结局,可时光带走了老人所有的谈话,所有的心中所想,带来了那一头白发的她,伴着那一间空房。
故友凋零,但老人的心中还是充满了希望,她把她能给子女的爱,毫不吝啬的给了出去。在这温馨的家中,她惯常的早起,打上一盆水,细细的浇着她的花儿,以便在孩子们回来时,向他们说:“快看,花要结骨朵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有一天,我们会变成老人。但家的味道,家的放松,家的温馨,却永远在我们的记忆中,挥之不去,督促着我们也尽力营造出一个这样的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