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业瑜伽与舍弃瑜伽的一体性
论业瑜伽与舍弃瑜伽的一体性
摘要:业瑜伽在《薄伽梵歌》一书中尤为重要,黑天教导阿周那的第一个瑜伽就是业瑜伽。阿周那最终能够摆脱忧虑和疑惑,担负起出战的责任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他决心践行业瑜伽。然而,《薄伽梵歌》一方面指出有为胜于无为;另一方面却又强调舍弃瑜伽的必要性。既要秉持有为瑜伽,又要奉行舍弃瑜伽,这样的做法看上去似乎矛盾,但事实并非如此。本文试从关于《薄伽梵歌》的文本分析出发,通过阐述和比较业瑜伽和舍弃瑜伽的内涵与规训,揭示两者看似对立,实则统一的一体性关系。
关键词:薄伽梵歌 业瑜伽 舍弃瑜伽
薄伽梵歌一、《薄伽梵歌》与瑜伽
《薄伽梵歌》(Bhagavadgītā)是印度史诗《摩柯婆罗多》(Mahābhārata)中第六个篇章《毗湿摩篇》(bhiṣmaparvan)的一部分,也是这本史诗最有名和最重要的部分。在这一部分中,印度宗教哲学的思想要旨以及相应的日常生活的规范准则都有所呈现。正如《薄伽梵歌》的书名所揭示出的,这本书“既是形而上学的又是伦理学的,既是薄伽(brahmavidyā)也是瑜伽(yogasāstra),前者指向实在的知识,后者则是连接实在的技艺”。[1]
“瑜伽”(Yoga)一词在《薄伽梵歌》的第二章中首次出现,黑天对阿周那说:
listen now to the wisdom of Yoga. If your intelligence accepts it, thou shalt cast away the bondage of works.[2](《薄伽梵歌》[Bhagavad Gītā]2.39)
由此不难发现,最初黑天向阿周那传授瑜伽的目的是为了帮助他斩断“业”(works)的束缚。业的梵文为Karma,音译羯磨,是指人的身体、语言和意识等活动。人的各种活动会导致不同的结果,这些结果被称为业的报应或者“业果”(the fruit of actions),业果的存在常常会影响人们的情绪和行为,比如那些唯利是图、利令智昏的人,他们只知一味追求荣华富贵,心灵被渴望权力和财富的欲望所遮蔽。
对业果的执着很容易束缚人们的灵魂,使得人们看不到永恒不变的真理,只注意到纷繁扰乱的琐事——世人不是“追求业果成为动因”,就是“将那无为执着”[3]——这两种都不是智慧和正确的做法。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一种灵魂学的技艺,用于指导人们获得自由和幸福的瑜伽便应运而生了。
从印度宗教的历史上看,瑜伽这个词“在印度最早的典籍《梨俱吠陀》中己多次出现,具有轭、给牛马上驾具、捆绑、获得神通力等多种内在相关的含义……古印度人认为,人的欲望发动,有如骛马难以控制,制服它必须有高超的技巧。因此,原本用于驾驭牛马的瑜伽,乃转用为制服欲望方法的名称。”[4]
总之,瑜伽要求人们跳出日常生活的条条框框,从精神上而不是从“我慢”(ahmakāra)出发,专注于“自我”(ātmavat),超然世外不求结果,最终达到解脱的状态。可以说,瑜伽是《薄伽梵歌》中最重要的思想之一。
二、业瑜伽
业瑜伽,梵文写作karmayoga,也可以译为作为瑜伽或有为瑜伽。印度宗教哲学中有很多种瑜伽,如智识瑜伽、虔诚瑜伽、王学瑜伽等等,业瑜伽是其中较为重要的一种。
业瑜伽的内涵是人生在世,必须要履行职责、奋发有为。就像《薄伽梵歌》中黑天告诫阿周那的那样:
Do thou thy allotted work, for action is better than inaction; even the maintenance of thy physical life cannot be effected without action.[5](《薄伽梵歌》3.8)
有为胜于无为,这就是业瑜伽的规训。对于人来说,什么都不做将会连身体都无法维持下去;对于神(黑天)来说,“休止不为,诸界则会崩溃毁坏”[6]。生命就是作为,因此,人们只有通过不断地行动才能学会自足和坚持,克制贪欲和嗔怒,从而解除业的束缚,最终达到解脱的境界。
业瑜伽要求人们去做合乎自己“职责”的事情。职责,梵文作dharma,音译达摩,也可以译作“法”。在《薄伽梵歌》中,不同人具有不同的“法”[7]。一方面,“having regard for thine own duty,thou shouldst not falter”[8](2.31),即如果人们认识到了自己的达摩,就不应该再犹豫不决;另一方面,“better is one’s own law though imperfectly carried out than the law of another carried out perfectly”[9],即自己的达摩就算有缺陷,也不要去履行他人的达摩。
既然业瑜伽强调的是履行职责、奋发有为,为何《薄伽梵歌》又在论述业瑜伽时反复告诫人们不要迷恋有为,甚至要舍弃有为呢?比如:
Therefore, without attachment, perform always the work that has to be done, for man attains to the highest by doing work without attachment.[10](《薄伽梵歌》3.19)
其实,这两种做法并不矛盾,因为迷恋有为指的不是迷恋作为本身,而是迷恋行动的结果;同样,舍弃有为并非舍弃作为本身,而是舍弃作为的结果。
三、舍弃瑜伽
“舍弃”,梵文作samnyasana,这个词和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放弃并不一样。《薄伽梵歌》第十八章中对屏弃和舍弃作了区分,屏弃(renunciation)是指放弃行动(业),也就是所谓的不作为;而舍弃(relinquishment)却不是对业的放弃,而是对诸业之果的放弃[11]。
舍弃瑜伽不是无为,也不是“出家”或“遁世”,而是舍弃对业果的迷恋,因此舍弃的内容是作为的结果而不是作为本身。对人来说,舍弃瑜伽意味着舍弃那些在有为中得到好处的动机、获得财富的欲望、渴求权势的贪心等等,而不是说废止有为。阿周那就曾对此有所误解,他在《薄伽梵歌》的第五章开篇问道:
Thou praisest, O Krsna, the renunciation of works and again their unselfish performance. Tell me for certain which one is the better of these two.[12](《薄伽梵歌》5.1)
于是黑天教导阿周那,人生在世,最智慧和最正确的做法是在有所作为的同时舍弃对业果的迷恋。这是因为,一个人如果能够舍弃业果,就能将苦乐、得失、荣辱视作等同,他的作为就“只是对宇宙灵魂(我)的一种敬献,那么,他所从事的业便会化为乌有,他便不会受到业的报应。”[13]
在《薄伽梵歌》的最后一章中,黑天再次提及舍弃瑜伽。他告诉阿周那,舍弃的类别有三种:如果因为想要舍弃就不去行动,如此做的人迷惑且愚钝,这就是暗性之人的舍弃,或者说答摩舍弃;如果因为将行动视作痛苦的事情,害怕自己的行为招致痛苦所以什么都不做,这就是忧性之人的舍弃,或者说罗阇舍弃;如果从事应该做的事情,但是放弃对这些行动的结果的迷恋,这就是善性之人的舍弃,或者说萨埵舍弃。自然,最正确和最智慧的舍弃瑜伽是萨埵舍弃。
黑天还曾教导阿周那,只有通过舍弃瑜伽弃绝欲望和迷恋,人们才能获得平静和解脱。
He who abandons all desires and acts free from longing, without any sense of mineness or egotism, he attains to peace.[14](《薄伽梵歌》2.71)
经由舍弃瑜伽,人们将会摆脱情欲、畏惧、嗔怒等等的束缚,“处忧患不为忧患所惊,居安乐不为安乐所动……无论逢吉祥还是遇凶险,既不喜悦也没有怨憎”[15],最终达到不被外物诱惑,智慧坚定,怡然自足的状态。这样的生活状态,显然比那忙忙碌碌或者浑浑噩噩的生活状态要幸福得多。
四、业瑜伽和舍弃瑜伽的一体性
通过对业瑜伽和舍弃瑜伽的分析可知,两种瑜伽看似对立,实则统一。
业瑜伽和舍弃瑜伽就像行动这枚硬币的两面,放弃任何一个人们都不能最好地生活,也无法获得解脱。“业瑜伽是指以一种超然的态度履行个人的社会义务和职责,不抱有个人的欲望和利益,不计较行动的成败得失……行动本身不构成束缚,执著行动成果才构成束缚。因此,只要以超然的态度从事行动,也能获得解脱。”[16]
如果什么作为都没有,人生都不会有所成就,不能获得解脱。俱卢之战中的阿周那最开始认为自己在战争中杀戮亲友、师长是一种罪行,他感到忧虑,想要逃避。因此,黑天要告诉阿周那,只要去做符合“法”的事情,不考虑事情的结果如何,那就能摆脱诸业的束缚,成为真正的舍弃者,所以人决不能逃避自己的责任。
然而,如果有所作为却不能舍弃业果,那也不能获得解脱,黑天曾告诫阿周那:
Not by abstention from work does a man attain freedom from action; nor by mere renunciation does he attain to his perfection.[17](《薄伽梵歌》3.4)
不能奋发有为,仅凭无为当然无法达到任何目标,可如果只是舍弃业果那也不能获得成功。坚持有为却从我慢出发,或者舍弃业果却不再作为,这两种做法都是错误的,因为它们都割裂了业瑜伽和舍弃瑜伽的关系,也没有认识到两者的一体性。
在有为中持有无为的心智,在无为中不忘有为的责任,这才是业瑜伽和舍弃瑜伽完美结合的方式,也是唯一结合的方式。《薄伽梵歌》所强调的是在有为中见到无为,在无为中见到有为,即黑天所说的“He who in action sees inaction and action in inaction”[18](《薄伽梵歌》4.18)。
因此,《薄伽梵歌》所宣扬的“舍弃”不是舍弃业(有为),而是舍弃对业(有为)的结果的执着。这就告诫人们践行自己的“法”,放下利己之心,不计较行为的结果如何,甚至将结果的好坏看成是等同的。如此一来,弃绝一切欲望和嗔怒,以无为之心行有为之作为,人们就能摆脱业果的束缚和一切罪恶,最终获得解脱。
舍弃瑜伽不能离开业瑜伽,业瑜伽也不能离开舍弃瑜伽,两者看似对立,实则统一,互为补充,缺一不可,这就是业瑜伽和舍弃瑜伽的一体性。
脚注
[1] Radhakrishnan,《薄伽梵歌》(Bhagavad Gītā,London:George Allen & Unwin Ltd,1963),第12页。
[2] Radhakrishnan,《薄伽梵歌》(Bhagavad Gītā,London:George Allen & Unwin Ltd,1963),第114页。
[3] 张保胜译,《薄伽梵歌》,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第30页。
[4] 欧东明:《薄伽梵歌的“四瑜伽”学说》,南亚研究期刊,2002年第2期,第61页。
[5] Radhakrishnan,《薄伽梵歌》(Bhagavad Gītā,London:George Allen & Unwin Ltd,1963),第114页。
[6] 张保胜译,《薄伽梵歌》,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第45页。
[7] 不同的“法”意味着不同人的义务并不相同,如阿周那作为刹帝利,他在俱卢之战中的“法”就是毫不畏惧,出战迎敌,取得胜利。
[8] Radhakrishnan,《薄伽梵歌》(Bhagavad Gītā,London:George Allen & Unwin Ltd,1963),第112页。
[9] Radhakrishnan,《薄伽梵歌》(Bhagavad Gītā,London:George Allen & Unwin Ltd,1963),第146页。
[10] Radhakrishnan,《薄伽梵歌》(Bhagavad Gītā,London:George Allen & Unwin Ltd,1963),第138页。
[11] Radhakrishnan,《薄伽梵歌》(Bhagavad Gītā,London:George Allen & Unwin Ltd,1963),第351页。
[12] Radhakrishnan,《薄伽梵歌》(Bhagavad Gītā,London:George Allen & Unwin Ltd,1963),第174页。
[13] 张保胜译,《薄伽梵歌》,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第57页。
[14] Radhakrishnan,《薄伽梵歌》(Bhagavad Gītā,London:George Allen & Unwin Ltd,1963),第128页。
[15] 张保胜译,《薄伽梵歌》,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第33页。
[16] 季羡林:《印度古代文学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67页。
[17] Radhakrishnan,《薄伽梵歌》(Bhagavad Gītā,London:George Allen & Unwin Ltd,1963),第133页。
[18] Radhakrishnan,《薄伽梵歌》(Bhagavad Gītā,London:George Allen & Unwin Ltd,1963),第163页。
参考文献
[1]. Radhakrishnan,《薄伽梵歌》[M](Bhagavad Gītā,London:George Allen & Unwin Ltd),1963年。
[2]. 张保胜译,《薄伽梵歌》[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
[3]. 黄宝生,郭良鋆译,《摩柯婆罗多(三)》[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
[4]. 季羡林:《印度古代文学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
[5]. 欧东明:《薄伽梵歌的“四瑜伽”学说》[J],南亚研究期刊,2002年第2期。
[6]. 姜军:《达磨·梵·瑜伽——<薄伽梵歌>的美学意蕴》[D],云南师范大学:美学专业,硕士学位论文,2014年。
重庆大学丨19年1月
天义云天丨tyyt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