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乐的回忆（贰拾陆）
蒋主任出了油茶村后，没有直接回镇里去，而是去了西城公社。他要针对这次去油茶村的经历召开一次会议，在会议上讨论一下关于李景平等人的处置，他要问一问西城公社里其他人的意见。
张国秋本也是要参加会议的人，因推说家里有急事，匆匆回泠江县去了。蒋主任心里清楚他所说的急事，特意批准了。
然而，小组会议上的局面越开越变得混乱起来，分出两方不同的意见，各抒己见，吵得不可开交。
坐在桌子正前方的蒋主任低垂着眼，针对两方不同的意见迟迟不肯表态。
蒋主任沉默了许久之后，正色说道：“我看各位就不争了，咱们等到李景平和周子先来了公社，在下次公社的集体会议上再决定吧！这次参会的人员并不齐全，意见也不能统一。”
王利春早已看出端倪，心想道：这不是明摆着要拖着吗！可是，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嘛，况且，今天他算是彻底得罪了这位从县里空降下来的蒋主任，若是在会上再公然驳他的面子，恐怕接下来也不好收场。
他心里又想：自己手里握着李景春这张牌，量他们也生不出变故，当下不如顺势随了蒋主任的意，以后也不会弄得太难看。
会议结束后，大家不欢而散，王利春走时，挺着脖子撩了一句话说：“对李景平等人的处置，最迟也就这三两天做出决定，否则，我就自作主张，上报到县里，让上面来处理。”
蒋主任听后，冷笑一声，也撩下一句话说：“在公社没决定之前，谁要是敢做出格的事，我不管他后台有多硬，先撤他的职，再开了他的党籍。”
王利春一听，眼角一抽，气愤地离开了公社！
李国秋匆忙赶回家不是没有原因，他姐姐告诉他李景平去了古灵市，说回油茶村之前还要来家里探望母亲。张国秋知道这一消息，立马赶回县里，他是要将今天发生的事第一时间告诉姐夫，让姐夫心里也好有个计划，不至于临了慌了手脚，吃了亏。
从古灵市到泠江县的车辆开得缓慢，不是司机技术不好的原因，而是山路不好走。这条靠人力在阳明山上挖出来的路，一旁峭壁，一旁山崖，山势十分陡峭，因路修在半山腰上，从而崎岖蜿蜒。
路面也不好，黄泥上撒了一层碎石，碎石上且铺了一层薄薄的细河沙。可是，经过雨水常年地冲刷，细河沙已经随着雨水不知归往何处。河沙散去，路面便只显露出那碎石来，坑坑洼洼，一点儿也不平整。
开车的司机是个中年人，听人说自打有了这条路后，他就在这条路上跑车，对这条路熟悉得很，但是他依旧全神贯注地盯着路面，不敢开快了。
这条路上还有个奇怪的地方叫杏村，车还没入村时，天气还好好的，只要进了村，风和雨不知道从哪就蹦了出来，杏村里有一大片的银杏林，常年被云烟缠绕，只见白茫茫中带点黄颜色，可站在稍远的地方就看不清那杏林了。
车辆上了山，进入雾中，车上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一个个冒着脑袋透过车玻璃张望着车外的雾。司机笑着安抚大家说：“放心吧，放心吧。我以前在部队开过车，什么烂路没有走过！记得当年我给志愿军送物资时，那路可比这难走多了。”
车辆过了一个山弯后，路上的碎石不见踪影，换上了一段黄泥小路，因常年被雨水冲刷，满是大大小小的坑洞。车辆驶过，车上的人上下左右，不断摇摆，有个年轻人经受不住折腾，顿时反了胃口，“哇”地一下吐了一地，坐在他旁边一个男人赶紧闭着眼，不忍直视，而另一边的女人赶紧捂着口鼻，嫌弃地瞥了一眼那年轻人。
李景平和周子先两人紧紧靠着椅背，尽量让身体不要跟着车乱动，至于对那满地污秽，也是视而不见。
周子先问李景平：“这是个什么地方？”
李景平笑了笑说：“你来我们这里这么久了，你就没听说过我们古灵市有一座阳明山？”
“阳明山？”
“对，这里就是阳明山。山里那个村叫杏村，有一大片的杏树，我进过一次，也尝了那的杏子，又酸又涩，难吃死了。”
周子先望向窗外，见窗外云山雾海，奇峰怪石，山上时而有一片清脆的修竹，时而又是一片苍天古树，沟谷中一股流泉飞瀑从山顶一泻而下，一眼看去倒算得上奇观，再往杏村那看，白雾里果真隐隐约约地现在一片杏林。
周子先问：“阳明山上除了杏村，还有没有什么地方？”
李景平说：“我十六七那会儿去过的了，记得山顶上有一座庙，叫什么万寿寺，听说寺里有一口几百年的古井，这古井可了不得。”
周子先正听得有味，李景平停了下来，旁边几个人也侧着耳朵在听，都见了停了下来，纷纷扭头来看他。
周子先着急地问：“怎么个了不得？”
李景平清了清嗓子说：“这古井啊，它甭管你天老爷下多大雨、下多久，就是满不出来，甭管你天老爷多久不下雨，它就是不干枯。听寺里的老和尚说这井水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功效，说是什么阳明圣水。”
周子先裂着嘴笑着问：“那你信了吗？”
李景平摇摇头说：“信什么，全是胡扯。”
“哦！怎么说？”
“和我一起上山的老吴，嗯，好像叫什么吴到，他喝了。”
旁边的人搭腔说：“那他可得且活啊。”
“且活个什么，死了，病死的，死前受老大罪了。所以说，这些都是封建迷信，这世上那些什么延年益寿的水啊、药啊，全是他妈的胡扯。”
周子先只是笑，不作声。
李景平接着又说：“我看那老和尚也不是什么正经和尚。”
突然，那个一直专心开车的司机说话了。
“我看你的话也不见得对。”
车上的有人问：“你又听人说了些什么？”
司机一边开着车一边说：“当年，我听说老蒋过这里时，他就上山在万寿寺拜佛求个签，里面有个老和尚送了他六个字，“成在川，败走湾”，你想想，现在不就灵验了。”
“还有这事，你听谁说的？”
李景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来来往往，人很多，不记得了，反正听人提过这么一嘴。”
一个年轻人站起来大声说：“赶走蒋政府那是……那是毛主席的伟大领导，是中国革命的胜利，是人民革命的胜利，你这么一说，难道是那个老和尚的功劳了？”
司机吓得脸刷地一下白了，再也不敢说话。
周子先现在知道李景平为什么突然严肃起来，他赶紧问：“李景平哥，山上还有什么？”
李景平也赶紧回答说：“有，还好多，我记得有一大片的杜鹃花，那次我们正好撞上杜鹃花开，哎呀呀，一大片一大片，红得发紫的杜鹃花，我们俩都看傻了。我现在想来，也是缘分，那次下山后我就当兵去了，参加了志愿军。”
那年轻人听了坐了下来，也不再作声了。
周子先和李景平也不敢再交谈，霎时，一车的人陷入了沉默之中，只听得风刮过车窗留下的嘈杂。
直到黄昏时刻，一路颠簸的车辆才到了泠江县城。两人一下车便冲到卫生间小解去了。卫生间李景平碰到了那个司机，那个司机一个劲道谢，说是谢谢李景平替他解了围。
周子先见天色已晚，自己浑身酸痛，又饥又渴，知道今天是赶不回油茶村了。
李景平心里早有打算，并未想着今天回村里。那日临走时，媳妇特意交代过自己，岳母身体犯病，让自己探望一番，一为礼节，二为安心。
周子先活动了一下身子说：“景平哥，看来，我们今天赶不回去了，得找个地方住下歇息。”
李景平看周子先一幅疲倦的模样，笑着说：“子先，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去歇歇。”
周子先一头雾水，也不知道李景平要带他去哪里，只跟在他的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