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我们的“根”在哪里?
清明将近,“云扫墓”成了热门话题。我打电话给爸妈,乡下虽然没有限制村民们扫墓,但由于家族里有老人去世,今年的清明我们也不能过,连扫墓都不能,以此作为对逝者的哀悼。我们的家乡啊,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礼节”。
清明节一直是我比较喜欢的节日,因为是户外进行的,加上我又比较喜欢看墓碑,从小我就觉得那里面有很多内容。我也一直对坟墓感兴趣。读过《出走的喜鹊》的朋友可能会记得,有一幕描写了缪西把喜鹊骗到乌鸦“工作的地方”——一个被盗的坟墓,还有未完全腐烂的尸体......这些都不是特意安排的,是写到那一刻闪现出了我4、5岁大的时候,第一次对坟墓的印象。
那时,我和爸妈远离家乡到了另一个小镇工作,那是我舅公开的一个矿厂。爸爸和其他的爸爸们负责洗矿、晒矿、炼矿,妈妈一人负责所有人的伙食。那时候还需要烧柴火,矿厂附近有小河,还有小山坡,妈妈时常要到小山坡上去收集柴火。我每次都会跟着去。
有一次,我远远地看到了一些木板散放在一个土堆旁边,土显然也是新挖上来的。我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即使妈妈还没拉着我不让我过去,我也知道那里有些“特别的东西”。有些意识,无需任何教导和言说,与生俱来。
这个画面一直伴随着我。这个画面也完完全全被移植到了我的小说里。那是我最早的对某一些东西的意识,至今还记忆犹新。这样的意识还有一次。
也是那个时间段。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爸妈去外地工作只把我带在身边。我的童年记忆最有趣、最神秘也是这个时段,仿佛是拉开了一道帷幕,突然从混沌到了明朗。我记得妈妈和我一起回了家,爸爸没回来。回家的原因是我有一个哥哥(应该是二哥)摔了一跤,下巴伤得挺严重。妈妈和我回到爷爷奶奶的房子,当时两个哥哥寄养在那里,现在才知道他们曾经当过一小段时间的留守儿童。
妈妈买了包子,回到家,她拿了一个包子给二哥,也给了我一个。我们站在爷爷家的天井里,他站在一头,我站在一头。妈妈去询问爷爷奶奶二哥摔跤的经过。我拿着包子和二哥对视着。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是有哥哥的。从他眼里我看到了孤独、无助和委屈。那一刻,仿佛世间所有东西都凝固了。我不是一个4、5岁的孩子,我孩子的体内仿佛住着一个经历了几个世纪的老灵魂,定格在了二哥的眼神上,我看到了一个孩子眼里的另一个世界。我吃不下手中的包子,因为我意识到类似包子这样的食物我轻易可以获得,而二哥只能等到妈妈回来才能吃到。那一刻,我觉得他好可怜,好可怜。从此,这个画面挥之不去。从此,我一直觉得自己拥有得太多。
这种感觉好像被嫁接在我这两天读过的一本小说——《失窃的孩子》里。这种“嫁接”说明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独有的感觉,它是一种普遍的现象,而作者意识到这一点,把它融入到了小说里。小说作者的使命就是扑捉这些平时被人们忽略的普遍现象,以一个故事的形式让我们去聚焦、了解某种现象,从而感叹:是哦。真是这么回事。
这部小说的风格和我的小说相似,属于奇幻类。小说讲述的一个换生灵的故事。
换生灵是欧洲一些国家的古老传说。传说中他们是森林里的妖灵,他们可以长生不老,他们想过上人类的生活就会瞄准一些学龄前的孩子,把他们骗到森林里,然后通过魔法强行进行身体的交换。
换生灵和人类成功换生之后,原来的人类孩子变成了一个新的换生灵,他被迫要留在森林里和其他的换生灵一起生活。与之交换的换生灵变成了那孩子的模样回到原来他生活的人类家庭里,充当一个人类。新的换生灵永远保持在被换生的年纪,但是灵魂却在不断长大。也就是我自己所经历的那样,我4、5岁时候的那一个瞬间就好像是一个老灵魂住在了一个孩子的躯体里。
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呢?举个小说里例子:
人类在森林小河上打捞上来一具溺水的孩子尸体,4岁左右。他们拿去解剖,发现里面的器官是个百岁老人的器官。器官是百岁老人,灵魂也是百岁老人。
有趣吧?这部小说太奇幻了。我喜欢得不行。这部作品是在我自己的作品出版之后阅读的,这也帮助我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写出《出走的喜鹊》这种风格。我们所携带的记忆基因会偏向某些喜好,从而影响了我们的输出形式。
我读这部小说的时候并未想起自己的经历来,是现在,写着写着这个关于“根”的话题跑出来了。这一刻,我明白了作者这部小说背后更深远的主题——无意识和有意识的形成。
小说里有这样一个描述:六七岁恰到好处。超过这个年龄,自我意识必定会发展得更为充分。
想必作者对人类的意识做了非常深刻的研究。对换生灵来说,当人类的自我意识发展得更充分,他要模仿这个孩子生活的东西就越多,不然会被父母识穿。
我回到自己身上,我4、5岁时对二哥有了那样的意识,可能是无意识还非常完好,没受自我意识影响的时候。那时的那股感觉仿佛比现在我所产生的任何感觉更加明晰,更加通透。那么,这股无意识是如何产生的?它那么真切地让我意识到,而它好像又不出自于我。
我现在理解到,那一瞬间对二哥的情愫,是一种“慈悲的无意识“。那么,这种“慈悲”就是与生俱来的了。如果它出现在我身上,那它也会出现在很多人身上。我们都共同拥有着“慈悲”。那它源自哪里?它为什么会根植于人类之中,在我们不受自主控制的时候依然能表现出来?这也如同人类的其他品质一样——爱、善良、慷慨、仁慈......这让我对人类的“根”更感兴趣了。
翻开读书笔记,在读荣格写的《金花的秘密》一书时,我记录了“集体无意识”的论述:
人的身体拥有一种超越了所有种族差异的共同解剖结构,人的心灵也拥有一种超越了所有文化和意识差异的共同基底。我称之为“集体无意识”。这种为全人类所共有的无意识,心灵不仅包含那些能够变成意识的内容,而且也包含让人做出相同反应的潜在倾向。
这就解释了,尽管两个说不同语言的人能够互相理解,各种不同的心灵发展路线却出自一个共同的“主干”,有相同的深化和象征等等。
这个“主干”就是“根”。这个“根”,不仅仅来源于清明节为之扫墓的那些先人那里,源自于更久远、更遥远的一些存在。这个“根”是怎样的?
我有了这样一个想象:
假如世界上所有的个人都会发出一道光,这道光是我们连接这个“根”的路径,我们的终点会到达一个点上,这个“点”就是我们的“根”。它的路径会跨越所有的先人,然后我们共同拥有了“一个先人”。这就是我们哲学里说的存在,宗教里说的上帝、创世者、天父等等。
我们都有同一个“根”啊。为什么人类还这样互相争斗、互相残杀呢?
这就回到了集体无意识和自我意识的层面上了。
以我的体验,当自我意识还没成型的时候,人类携带的无意识是纯净的,不带批判的,可以说是一个原始的代码(以前的文章里也有这么说过)。它会让这个人类以最自然、最真实的方式来感受这个世界。当自我意识开始成型之后,这股纯净和自然被破坏了。
荣格在《金花的秘密》里还说到:
一般人的意识总是在干预、帮助、纠正和否定,从来不让心灵过程宁静地简单发展。
意识必须沉入无意识之中播下种子,从而将无意识提升至意识,并与得到丰富的意识一起以精神再生的形式进入一种超个人的意思层次。
所以啊,我们应该多多回想自己的童年,某些片段和记忆,那些是当初播下的种子,去寻回无意识的感觉。这种无意识是任何创作的源头,是我们被唤醒返回家园的声音和驱动力。清明节祭拜先人,只是一个局限的追溯,当我们抛开血缘关系,到达一个平行的存在层面,很多东西我们就放开了。那些人类蛮生出来的自我意识——重男轻女、种族歧视、对环境和动物的伤害,都会得到缓解。这样,即使你深受这种自我意识的毒害,不管来自于自己还是他人,你也会获得跨越这些伤害的力量,以更大的爱去包容和原谅这些不是真正面目的人类们。在这些自我意识的盔甲之下,那些纯净美好的灵魂在沉睡。
而它们都去了哪里?走失了多久?也许,每个人都应该这样问自己一下。
-本文完-
夜莺
一只用文字唤醒人们的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