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知名女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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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旬的天气啊,就是爽朗,天上的云像是知道我今天要出来晒太阳似的,都躲到了万里之外。
我操控着我那已经开始嘎巴作响的电动轮椅,一路到来海边的码头,游艇已经照我的吩咐泊在了边上,本来想要出海的,但我回头看了看老李,算了,他也一把年纪了,别回头再骨折了,我可就没有这么贴心的管家了。
倒了“车”,下了码头,我看轮子已经陷进沙里了,无法前进,便干脆停在一处礁石附近,听听浪涌,听听鸥歌,也不错。
远方的海面望不到头,我没穿鞋,突然想要下来,想要感受一下脚被沙子包裹的感觉。脚一下地,我就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的,没走几步,湿漉漉的沙子一下子就把我的整个脚都给包裹住了,时不时冲上来的浪一道接着一道地给我挠着痒痒。
海风轻拂过我的长裙,在我的身后绕了几个弯,又飞走了。
走着走着,有一枚半掩在前方沙子里的海螺的壳进入了我的视线。我走过去,躬身徒手挖沙,我费了点功夫,挖出了一个足有我大半个头那么大的海螺。
这海螺的螺唇又厚又圆润,像朱丽娅罗伯茨性感的红唇,话说现在的小年轻们,说不定已经不知道朱丽娅罗伯茨是谁了。
这个大螺的壳有两种主色,白色和咖啡红纵横交错,且光泽度颇高,看起来明艳动人。
壳的表面还有许多排列整齐的小螺钉,从螺尾看去,就像被磨糙了的年轮。
“夫人,这……这好像是万宝螺。”老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
“万宝螺?”我有些喘,把这个硕大的海螺挖出来着实耗费了我不少的力气。我戴上吊挂在胸前的金丝老花镜仔细地端详着,半晌才确定:“的确是万宝螺。”
“恭喜夫人,世界四大名螺这下都齐了。”老李高兴地说道。
“都齐了?”我回头看看他。
“都齐了!”
“那回头通知嘉德,就说这个岛低于五千亿美金我不卖。”我抱着这个捡来的大宝贝往海里走去,用海水洗干净它上面的泥沙,想着这是怎样的缘份,才让我们能够遇见。
“那您可卖亏了,上次只有那三个螺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出价三千亿了。”老李提醒着。
“那……这次就让他们占点便宜?”我故意试探着问他。
“听您的。”没想到老李还是那样,谁都不得罪。
“得嘞!”这个意外的收获让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
我把螺仔仔细细、从里到外地洗干净了,还用长纱裙擦了擦,仍旧抱在怀里。忠心的老李一直跟在我的身后,也不说话。
我折返回去,找到了我的轮椅,坐上去,暖暖的阳光照在我这个老太婆身上,腥感钻鼻的海风渐渐地把我脚上的海水吹干,舒服得让我快要睡着了,甚至有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我真的睡着了,还梦到了小时候随着妈妈去水田里捡田螺。
老李不知道什么时候轻轻地给我盖上了小羊绒毯,又轻轻地退到了我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自己的一个冷战惊醒。海风依旧,海鸥依旧,海浪依旧,而怀里的万宝螺却有了一丝温度。
我打了一个哈欠:“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已经是下午三点一刻了,夫人。”老李的声音听起来永远不知疲倦,有时候我甚至都怀疑他是个机器人。
“去,去把许律师叫来吧!”我轻扭过头,吩咐了一句。
“夫人,还没……”老李还想说什么,但是被我阻止了。
“去吧。”我朝他摆了摆手,坚定地说道。
等直升机把我要见的人接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过后了,老李说许律师已经到了,我便吩咐他把人带到书房去。
书房里,老李早已贴心地为我拉上了金色天鹅绒的窗帘,海边的风景虽好,但是这个季节的海风可不是我这百岁老人能承受得了的。
“许律师,你坐到这来。”我指了指我右手边的高凳,然后按下了一个小巧的黑色的摇控器,随后一个摄像机从天花板缓缓降下,上面一个红色的指示灯在闪了三下之后,就变成了绿色。那说明它已经在开始录制了。
“好的,夫人。”这个专业、英俊又阳光的小伙子,如果我早生70年,说不定我会嫁给他的。
我看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根黑色的录音笔,随即问道:“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开始了,夫人。”
“很抱歉这么晚了还让大家飞过半个地球来找我。实在是因为,我对这个世界已经厌倦到了,想要离开的时候了,”我停了一下,喝了口白咖啡又继续说道:“所以有些事得请您过来处理一下。”
此话一落,许律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这是……”但他的疑惑随即又被自己的专业素养给压制住了。
我很满意他的态度:“首先,我先让我的管家公布一下我的现有财产,然后我再来说说我的遗嘱。”我轻咳了一下,然后示意老李开始公布。
老李这时候已经把装着重要文件的保险柜打开,并把它们都一一摆放在我的面前,然后他从最左边起,拿起第一份念了起来……
老李读完最后份的时候,他的嗓子已经明显有些发干了,许律师这才开了口:“夫人,别的我都没有疑问,只有最后这一项,您确定要把这座岛给卖了吗?”我听出来他的声音里掺杂了一些私人情感,“我的父亲、母亲,祖父母和外祖父母,甚至还有我,都曾经读过您在这座岛上写下的每一篇文章、每一部小说。”
“我……确定,我的孩子。”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称呼他。
当许律师按下他那黑色录音笔的停止键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他说等整理好书面的遗嘱就送过来让我签字,我说,别让我等太久。
他面带悲色,退了出去。
书房里,我跟老李说,我想自己待会儿,他便也躬身退了出去。现在,只剩下我自己了。
要离开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我伸手去抚摸这满墙书架上,每一层的每一本书。
老李帮我照看得很好,它们中,没有一本让灰尘逗留过,也没有一本被泛潮的海边空气侵蚀过。
老榆木的书架啊,如今我满脸的皱纹一如它每块隔板上面清晰的年轮,我珍惜过我的生命,它定然也珍惜过它的。
人与人之间有妙不可言的缘分,人与物之间当然也会有,算起来,人生要比物生短得多,如果这些书会说话,它们会对我说些什么呢?
先不管它们会说什么,我肯定会先把这样的奇事写到我的小说里,最后说不定还会为书里的内容争得面红耳赤。
一层,两层,三层……一本、两本、三本……
要是不戴上老花镜,我已经看不清书皮上的书名了。视力大不如前,胃口大不如前,甚至我想从夹紧的书层中抽出一本书来都开始费劲了。
我想当一头离群的老象,死得有尊严一些。
等许律师再来的时候,已经是11月份了,海风比陆风更冷些,我已经很少去沙滩上散步了。在他的见证下,关于遗嘱的文件我已经都签署好了,他还送了我一束红玫瑰。
我微笑着接过来,放在鼻下贪婪地嗅嗅,好久没有闻到春天的味道了,“谢谢你还记得我的生日。”
我问他愿不愿意送我离开。
他难过但又微笑着点点头。
医生和护士已经就位,冰冷的注射器扎进我的身体,凉凉的液体顺着我干枯右臂上的静脉血管开始游走,我的意识还算清楚,身体也开始感觉到有些不适,只是,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
一年以后,2401年,香港,嘉德拍卖行。
一位两鬓见白的拍卖师正在台上介绍此次拍品中的压轴——那是一座位于东南亚的加里曼丹岛的附属岛屿。
“这座小岛原来的主人是一年前去世的当世知名女作家——红糖粥。
该岛位于华国南海和爪哇海之间,以及西太平洋的中间位置且处于东南亚的中心部分,地面积虽然仅有8000平方公里,但岛上有一眼不老泉,饮者能长生。另外,全世界早已灭绝几个世纪的万宝螺在去年红糖粥女士逝世前,也在该岛被发现了踪迹。
最值得一提的是,岛上有一条直达全世界最大地底海洋馆——马里亚那海沟海洋馆的透明海底通道,这条通道这是当年红糖粥女士的一位头号粉丝为其挖通的,据说,红糖粥女士多部传世著作的写作灵感,均来自于此。”
“此岛起拍价6千亿美元,每次加价幅度在500亿美元,最后拍卖所得,将按照红糖粥女士的遗愿,全部捐助给全世界那些上不起学的女童们,”拍卖师拿起了小木棰,“现在竞拍开始!”
“6500亿美元!”
“7000亿美元!”
“7500亿美元!”
“8000亿美元!”
……
老李应该按我的吩咐,把我的骨灰扬到我最爱的那片海了吧,在我最喜爱的雨季里。
至于墓碑,还是需要一块的,上面的墓志铭应该是按我的要求刻的吧,我真心希望那是:
如果你有灵感,可以烧给我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