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音乐的诠释,无穷无尽
拉赫玛尼诺夫,1873年4月1日出生,1943年3月28日去世。
德彪西,1862年8月22日出生,1918年3月25日去世。
说起来,俄罗斯作曲家拉赫玛尼诺夫和法国作曲家德彪西算是同时代的古典音乐作曲家。怎样将音符熨帖地排列在五线谱上才能最安慰聆听者,由于两个人对此有着不一样的理念,他们的作品犹如音乐花园里各表一枝的花朵,各有各的妖娆。如果说,拉赫玛尼诺夫用音符串起了一条条白金项链,再缀上切面优雅的钻石,那么,德彪西则是先织起一张我们不容易看得到的网,再往上面撒一把碎钻。我们仰望、俯视、侧看,“横看成峰侧成岭”。
我们为什么要去音乐会现场?如果我们要听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或者要听德彪西的交响乐《大海》,完全可以选择在家听唱片,何况,无论是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还是德彪西的《大海》,我收藏了好几个版本的唱片,都是最好的版本,又经过了高水平的修音。像这样的秋天,泡一杯英国伯爵红茶,塞一张唱片到音响里,闭上眼睛沉浸在音乐里,告诉我人间天堂就在不远处,我都不愿意挪动自己。
可是,我能想得到在两个小时里先听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再听德彪西的《大海》吗?而钻石链子和碎钻的听感,只有将两部作品放在一起听,才能恍然大悟:仅古典音乐,在上世纪初是一个多么多元的世界!
所以,要感谢法国国家交响乐团。不,说的更准确一点,得感谢法国国家交响乐团的艺术总监和首席指挥埃曼纽尔·克列文,是他,给2018年11月3日法国国家交响乐团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的音乐会安排了这样的曲目:穆索尔斯基歌剧《霍万兴那》序曲“莫斯科河上的黎明”、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拉威尔的“海上扁舟”和德彪西的交响曲《大海》。半场俄罗斯,半场法兰西。
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我闭目倾听次数最多的一张唱片,是王羽佳钢琴独奏、克劳迪娅·阿巴多指挥,携手马勒室内乐团录制的。收藏到这张唱片后不久,王羽佳到上海音乐厅开独奏音乐会,我特意带上它去现场请王羽佳签了名。喜欢这张唱片,起先是为了《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听着听着,我的爱迁移到了唱片的第二个曲目,拉赫玛尼诺夫《C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
拉赫玛尼诺夫的这部作品,极有乐迷缘,我们都像谈论自己的珍藏一样称它为拉二!拉二呀,在钢琴家几下大力度的触键后,那如瀑布般飞流直下的弦乐,是在预告旧世界将一去不回吗?
1899年,26岁的拉赫玛尼诺夫从英国回到自己的祖国,这一年,大英帝国的对外扩张虽已显疲态,但是,让它受到重创的两次布尔战争刚刚开始,在拉赫玛尼诺夫眼里,英国还很强大。一回到国内,沙皇统治下的俄罗斯让拉赫玛尼诺夫像所有俄国知识分子一样,感到那就是一座大监狱。在这样一个国度里,自己的前途在哪里?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的?满腹的忧郁和悲愤中,他开始构思后来成为其最成功的代表作之一的《C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那么,那气势恢宏的开始乐句,就是他彼时心境的真实写照?26岁,是不会蛰伏于命运安排的,很快,我们就能听到副部抒情的主题,用钢琴与乐队呼应的方式表露出来的激情和昂扬,是还很年轻的心脏在搏动。
第一次聆听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在听到第一乐章的时候,不禁有些愕然:柔板这就来了吗?稍安勿躁地让唱片走到第二乐章,不得不感慨,旋律大师拉赫玛尼诺夫心中真是不缺乏好听的音乐!已然那么动听的第一乐章主题,在第二乐章“稍慢的柔板”面前,顿时退后一步。就这么和缓而又柔曼地让钢琴弹奏着让人心醉神迷的乐章,我们听到了幻想、希望。
1899年开始构思《第二钢琴协奏曲》,拉赫玛尼诺夫花费2年直到1901年才完成,这两年中,生活给过他快乐,也给过他悲伤,更给了他娜塔莉亚的爱情!1901年,拉赫玛尼诺夫迎娶了娜塔莉亚。他把新婚的甜蜜揉进了打磨中的《第二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里的伤感里,不正是甜蜜的伤感吗?每一次听拉二的第二乐章,我都会想起《诗经》中的一句,“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脑海里还会幻化出这样的画面:落地窗里,钢琴家弹奏的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如泣如诉;落地窗外,雾凇迷离。
第三乐章,按照钢琴协奏曲的章程,应该是一个快乐章。拉二的第三乐章,也的确用快速体现出了激昂的第一主题,可是,拉赫玛尼诺夫就是喜欢浅吟低唱,那副部的抒情主题,再一次将他的乐迷击碎。
幸亏,11月3日晚上的音乐会,法国国家交响乐团艺术总监埃曼纽尔·克列文将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安排在了上半场,不然,听完音乐会的人怕是要花不少时间整理好心情,才能站起来走出东方艺术中心的音乐厅。是的,任何一位钢琴家弹奏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都会是一个别具一格的版本,尼科莱·卢冈斯基,当晚音乐会的钢琴家,将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开始的8小节钢琴和弦处理得那么沉重,倒是让我产生了新的理解:接踵而来的弦乐想要诉说,难道不是一种末世情怀吗?
我们一张张地收藏古典音乐各种版本的唱片,却还要乐此不疲地奔走在音乐会的现场,为什么?因为,音乐看似有形实质无形,要看艺术家的理解和处理。我们一次次地走进音乐厅,就是想知道一部伟大的古典音乐作品,到底能有多少种释义。虽然我们也知道那是徒劳:年华有尽时,对音乐的诠释却无穷无尽。
不过,有些东西倒是无法改变。
穆索尔斯基无论音乐会现场的艺术家们如何处理德彪西的作品,他都是一位深受法国印象派画家影响的法国作曲家。无论音乐会现场的艺术家如何处理穆索尔斯基的作品,我们都会诧异,一个作曲家的外形怎么能与他的作品有如此大的反差?粗壮的酒鬼,柔情的作曲家,这就是穆索尔斯基!听,他的《莫斯科河上的黎明》,莽汉穆索尔斯基将莫斯科河上纱笼般的薄雾,用音符还原得吹弹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