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脚趾的袜子(五)
爷爷死了
小燕儿的裙子洗了两水,我爷爷没了。
上课的时候,有个大伯来叫我,出来就说:
“你爷爷死了”
我看到他的身后站了一堆我的堂哥堂姐妹们,高高低低,颇具声势。
我从未意识到我爷爷繁衍了这么多的孙男娣女,已然成了一个大家族。
我们浩浩荡荡地跟在大伯的后面,奔向我爷爷奶奶的老院子。
大门口都是人。大伯在前面开路,我们从下面挤进去。
院子里的人忙忙碌碌,各司其职。
堂屋门外,停了口棺材,是空的。
我们进去就被戴上了白布做的帽子,俗称孝帽。男孩儿的是个四角形的形状,盖到头上就行。女孩儿的是一条长方形的布折成的,上面是个三角形,下面还耷拉着两片长长的布,上面的三角顶上缀着一些线穗,或黄或红,五颜六色。
院的东南角有一条长长的条凳,我们头戴孝帽排排坐。
二堂姐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里面的傻墩儿被一个傻狗咬了,听到此处,我们哈哈大笑。
奶奶从屋里出来,径直走到我们跟前,骂了起来:
你们的爷爷都死了,你们还有心笑!
奶奶穿了平时的黑蓝布衣裳,只是更加地死气沉沉。
我们没有说话,也都觉得如此悲伤的事情,我们怎能哈哈大笑呢。但脑子里还是想着傻墩儿的傻事儿。
人类的悲伤喜乐从此交织缠绕。
妈妈和大妈他们一身白衣,披麻戴孝,忙忙叨叨,进进出出。但凡有人来吊唁,他们就要坐到爷爷的灵堂后烧上一兜纸钱,坐到那儿,两手抓住脚脖大声地哭:
“我的那个爹呀,唉唉唉唉……”
我觉得跟小孩子的哭是不一样的。长大了,哭声也得变。
妈妈他们的嗓子为此哑了好几天。
到了爷爷要入殓的时候,我们都要戴着孝帽,手里握着一根白纸缠着的棍子,跟在爷爷后面大声的哭。我哭的好伤心,妹妹也哭了,“哇哇哇”的声音好大。
旁边的邻居都说,看看人家这么小的娃,都知道哭她爷爷了。
妹妹才两三岁,是被吓哭的。
爷爷被放到了棺材里,后面子孙哭灵的队伍逐渐散去。
旁边的人开始打量着棺材盖儿,看看怎样封棺才好。
我跑棺材旁,想看看里面什么样子,无奈太矮。
我搬了个凳子,站在上面。
爷爷躺在里面,除了脸色苍白,跟睡着没有差别。他还是那样胖胖乎乎,高高大大。
从我记事儿,爷爷就行动不便。刚开始,他还能搬着凳子去胡同口晒太阳。
他手心里挫着两个红色的实心圆球球,我有时候会在桌子上看到,拿起来,很沉。
爷爷穿着军大衣,戴着一顶黑色的雷锋帽。爷爷很高,很胖,坐到那儿总害怕他把那个小凳子压坏。
这个庞然大物经常静静的坐在胡同口,也不见他跟什么人说话。其实那时候他已经脑梗了,嘴也不利索了。
有几次走到爷爷跟前,向他要零花钱。爷爷从兜里摸索出来一毛两毛的,放在我的手里。他的手很大,很白,手心红红的,像水萝卜的红。
虽跟他要过钱,但从不记得爷爷跟我说过话。
后来他就不出屋了,除了踱到堂屋正中的八仙桌旁就着馒头吃豆腐乳,就是在在床上睡觉,他的皮肤更白了。
后来的后来,爷爷就进棺材了。我看着躺着的爷爷,一阵难过。
原来人是会死的。
所有的人都会慢慢变老,终究死去。
我想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他们年轻的身体也会慢慢老去,变得衰弱,离开我们。
想到这里,我的泪哗哗的流。
旁边的人看到了,把我抱下来,说:
“看这孩子伤心的。别再看了,会害怕的”
我不害怕,后来也从未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