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眠》:都市娜拉的奇妙冒险
村上春树的《眠》,讲述了一个故事:
“我”结婚多年,有夫有子,生活犹如平静的湖面安稳至极。但是随着失眠症的到来,“我”的灵魂仿佛在这个终日困锁于方寸间的皮囊上被唤醒。失眠的到来,使“我”以更多的精力和时间觑见丈夫和儿子的另一张面孔。粗陋厚浊的气息弥漫在“我”的家中,仿佛被打通了七窍一般,不眠的“我”独自在夜间观察陷入熟睡的丈夫和孩子,不光发现亲切的丈夫脸庞可恶,就连“肤色光鲜、清新脱俗”的孩子脸上也寄生着某种令我讨厌的东西。失眠的“我”捡起结婚之前的爱好,兴致勃勃地读《安娜·卡列尼娜》,并拾起边看书边吃零食的爱好。“我”越来越大胆,常趁夜间开车独自兜风,静静地独享时光。之后,一天夜里,我照常外出,然而黑夜里突然出现两个男人,不由分说地掀翻“我”的车。“我”无所逃遁,在似乎漫长无际又似乎转眼即逝的黑夜中惟有痛哭出声……
如果说,把觉醒的女性称之为娜拉的话,那么《眠》里面的“我”就是一个都市版的娜拉,当代女性的困惑都能从“我”的身上折射出来,犹如黑夜尽头显现出的无声曙光,一团浑水里的奇异莲花。
女主角所感受到的,也是造成现代生活中剩女越来越多的一个主因。
在婚姻中,男性日渐丑陋,不管是精神和肉体上都越来越令人难以共呼吸:
我站在那里注视他熟睡中的脸。丈夫睡觉总是这么投入。赤裸的脚以奇特的角度从被侧探出,活像别的什么人的脚。脚又大又粗糙不堪。一张大嘴半张着,下唇松垮垮地下垂着,鼻翼不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陡然一动。眼窝下那颗痣分外之大,且显得鄙俗,闭眼的样式也像缺乏品位。眼睑瘫软软的,仿佛一张褪色的肉皮。竟睡得如此傻呆呆的,我想。那是一种宠辱皆忘的睡法,可他睡觉时的脸又是何等丑陋啊!结婚之初,其面孔应该更有张力,同是熟睡,却不曾是这么一副拖泥带水的睡相。
我努力回想丈夫过去是怎样一副睡相,但横竖想不起来,只记得不曾这般惨不忍睹。或许这是我自以为是,他的睡相未必与现在不同,而大约仅仅是我的某种移情——我母亲想必就会这样说的。那是母亲得意的逻辑。“跟你说,婚后什么情呀爱呀的,顶多两三年。”这是母亲一贯的台词。睡相还可爱?迷上了才那么看——母亲想必要这么说。
但我明白自己不是那样的。丈夫无疑变丑了,脸无疑变松弛了,这恐怕就是上年纪的关系。丈夫上了年纪,累了,磨损了。往后肯定会变得更丑,而我必须忍受下去。
以及被隐形剥夺的种种:
上卷看到正中,见有巧克力屑夹在里面。巧克力干了,零零碎碎地粘在书页上。肯定是我高中时代边吃巧克力边看这本小说来着,我想。我顶喜欢边吃东西边看书的。如此说来,婚后我压根儿就没再吃巧克力,因为丈夫讨厌吃糖果,也几乎不给孩子,所以家里不放任何糖果。
注视着十多年前的变色发白的巧克力屑,我不由想吃巧克力想得不行。很想像从前那样边吃巧克力边看《安娜·卡列尼娜》,甚至觉得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在为等吃巧克力而屏息敛气缩作一团。
女主角的婚姻生活,和传统观念里推崇的婚姻模式是大体符合的。丈夫不出轨、一家人整整齐齐、经济条件能够跟得上家庭支出,似乎就是女人应该欣慰不已的那种生活。可是,这种安慰的生活背后,却掩埋掉女性的话语权,甚至消磨她们的气质。因为丈夫不允许,女主角就得十多年都不能在家里享受一下甜美的糖果,沉闷不得而知。
即使到了如今,仍有女性只被配偶允许,才能拥有不做饭的自由、买口红的自由。结婚前,本来是一轴装裱精美的画卷,一旦结了婚,却莫名其妙地被拴上一根结实的线,死活飞不出去。无怪乎女主角只能在睡眠时间进行冒险,做自己想做却不被允许的事,阅读几本尘封沾灰的纸质书、嚼几口饱含糖分的巧克力、驾驶一会儿汽车吹吹凉风,失眠反倒成了织梦的丝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