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天空
文/王宁子
每逢端午节，只要槐花推着挂满香包的三轮车一出巷口，雁村的大街小巷就热闹开了。那些挂在车上飘着流苏的香包在初夏的风中，像一个个随风翻飞的蝴蝶。
叔，婶，赶紧过来拿香包来！槐花满面春风地招呼着巷子里蹒跚的老人。
哈哈，留我一个！解放坏笑道。
哎呀，你个老挨刀的，等明年吧！槐花男人和解放是精沟子长大的，他俩一见面就掐开了。
人们喜气洋洋，惊叹声赞美声一片，老人们也和娃娃们一样，左端右看，择一个心仪的香包挂到脖颈，顿时没牙的笑脸，像房前屋后盛开的月季花。
三岁看老，槐花是咱看着长大的娃，每年给咱做香包，这方圆百里，也出不了第二个槐花啊。
望着忙碌的槐花，老人们边走边啧啧赞叹着。
雁村地处关中平原中部，南依秦岭北临渭河，至今保留着淳朴遗风。
槐花在家排行老大，她妈生槐花时难产，青黄不接的季节，看着面黄肌瘦痛苦挣扎的媳妇，她爸爬上了高高的槐树，捋下树梢上带叶的槐花，用包谷面拌了做了槐花疙瘩。槐花妈强忍着阵痛吃了几口，在生与死之间撕心裂肺嚎叫了很久，槐花出生了。拾娃婆激动地说，这是槐花仙子显灵了，把娘俩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她婆抹着眼泪，既然这样，就叫她槐花吧。
从小心灵手巧的她，受母亲影响，做一手好针线。一眨眼，槐花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闻风而动的媒婆能把她家的门槛踩断了。看着能言善辩的媒婆，槐花她妈总是腼腆笑说，咱槐花年纪还小，再等两年。
等啥呢等，趁早占个好女婿。这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得瞅准了。
唉，槐花订婚了，听说没要婆家一毛钱彩礼，唉，正是应了那句要女就是赔钱买卖……
小伙是村东头的林二青，虽说订婚，但只是两家大人的口头约定。就这样，没有聘礼没有仪式，槐花成了林家的准儿媳。这口头约定，槐花一守就是六年。
唉，不知道槐花守啥呢？和她一样大的姑娘，人家娃都会叫人了！
还不是她婆家手里么货么，要是有货，也许娃也会跑了！
门楼下，是女人们做针线说闲话的地方。
听了闲言碎语，羞愧的婆家托媒人传话，两个孩子都不小了，等农闲了就给他们成婚。没想到，冬小麦还没进地，她婆婆因病撒手人寰，丢下三个年幼的孩子，和一个穷的叮当响的家。
唉，上有老下有小，槐花还会嫁过去？
嫁啥呢嫁，又没有给人家一分钱彩礼，眼睁睁一个大火坑，瓜子才跳！
面对村中的流言蜚语，她纠结又心痛，认了这门婚事吧，那就是睁着眼往火坑里跳。悔婚吧，两家联姻的事众所周知。
面对那个家突如其来的遭遇，父亲看出她心事，槐花呀，你要是悔婚，对那个家来说就是雪上加霜，咱这人老几辈，从没做过负心的事啊。
父亲的劝导，单纯善良的槐花认命了，含泪走进了那个一贫如洗的家。婚礼结束，看着简陋的新房和一床旧被褥，她一脸茫然，不知这以后的日子该咋过。当她忧心忡忡想着心事时，门帘一晃，两个拖着鼻涕的小姑子走了进来，尽管每人穿了一件花罩衣，但遮不住袖头和衣摆下露出的破棉絮。看着两个孩子怯怯的眼神，女性身上特有的怜爱，让她再也忍不住新娘的矜持，溜下炕一下子抱住两个没娘的小姑子，顿时泪流满面。
婚后才知道，这个家比她想象的还要穷。为了他们的婚事，忠厚老实的公公硬着头皮，从左邻右舍借来吃的用的。看着这一切，她偷偷抹去了眼泪，她要靠自己的双手，把年幼的小妹抚养成人。
最发愁的是一日三餐，没有粮食，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没有风箱，她找来扇子，在浓烟中，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做饭，这一幕被前来接济的母亲看到，老人家取出省吃俭用的钱，悄悄上街为她买了风箱。
三个正在成长的弟妹，既要吃饭，还要穿衣。艰苦中过日子的她在母亲帮衬下，针线手艺日臻娴熟，把旧衣服改一改就给娃娃们穿上。为了养家，槐花的男人在几十里外拼命干活，家里一切全靠她打理。白天下地干活，晚上缝补衣裳，正是那样的环境下，槐花苦中练就一手绝活，但凡在街上看到款式新颖的衣服，她只要看一眼，就能仿做出来，这手艺，让槐花在十里八村小有名气。
寒来暑往，槐花用她的朴实、隐忍温暖着家人，也感动了街坊乡亲，她和爱人乐善好施白手起家撑起一个天的事，不胫而走成为美谈。
岁月倥偬，破败的房屋变迁成大院，三个年幼的弟妹也渐大成人，在她和爱人呵护疼爱下，日子也一天天好起来。为弟弟娶了媳妇，两个妹妹也相继出嫁。每逢母亲节，两个小姑子都会在百忙之中相约回娘家，陪她们“嫂娘”过节。其乐融融一家人，用最平静的真诚叙说着尘世大爱，人间真情。
一天，一位回乡探亲的教授偶然发现家中一件丝线手工艺制品，饶有兴致。家人说是槐花送的，并如数家珍一股脑倒了出来。教授沉默不语，若有触动。最后带着那件手工艺品走了。
随后就有了槐花的民间手工艺品被大学博物馆收藏的传说，人们也亲眼看到槐花带着她做的具有当地风情的民间手工艺品，多次出现在民俗文化舞台的场景。
哎呀，槐花这下要火了……
不容易呀，槐花真不容易啊……
乡党们五味杂陈的眼光里，有羡慕、嫉妒，唯独没有恨。虽然很多人并不知道“梅花香自苦寒来”典语，但也都曾感受过槐花春风化雨般的温馨，知道这样一位大姐，恨人家太他妈的不地道。
在她的影响下，儿媳和巷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也加入了民间手工艺品制作活动，并小有气候。每到端午节前夕，大家都不约而同围坐在她家门前，为老人孩子做香包，拉着家常，其乐融融。
用槐花的话说，这人活着呐，不能光为自己，那和动物有啥区别呢？乡党们细想以后，深以为然，再想想，这道理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了，便又哑然失笑。
土地的伟大，在于用朴素、深厚、无私，为生命撑起了辽阔的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