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来说说,生活能窘迫到什么地步?
女人笑着问她“苗苗儿,白水煮面条,哪有那么好吃?”
她抬起头憨憨的笑着说,好吃啊,管饱哩!
那是一个黑黑的女孩子,傻乎乎的,一个人孤零零跑来澳洲当背包客。她英语很差,给自己起了个小学课本上的英文名,叫Amy。她搬来现在这个地方之前,刚刚被之前的农场老板辞退,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很脏,头发都有点微微打柳儿。
来交房租入住的时候,房东要收四周的押金,她拿不出来只好实话实说:姐姐,押金能不能少收一点,我身上的钱没那么多了。房东禁不住她软磨硬泡的可怜样子,便说算了,你付一周押金就好了。
她租住的房子在墨尔本郊区,从地图上看,房子离她打工的餐厅直线距离2.4公里,但是实际上,中间是一片荒草地没办法走人,走公路要绕路,足有整整8公里,要走上一个半小时。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从屋子里面拿出了一包挂面,礼貌的问室友借了锅。水烧开后,她抽出一把挂面下进了锅里,静静的看着水蒸气翻腾。室友时不时的看看她,还想着她会填点什么其他食材进去,但是直到等到她把面条捞出来,也没加任何佐料。
李春苗是个农村姑娘,小时候家里靠妈妈在集市摆地摊卖菜维生,她爸染上赌博之后,家里就更困难了。有一天半夜,他爸把钱输光了才回家,进来就翻箱倒柜的找钱,最后还翻她妈妈的钱包,女人死命护住钱包,吼他“里面是明早进货的钱,你他妈败家爷们别想动这些钱!” 他见妻子不松手,扇了妻子一巴掌,用力拽过破布钱包,把那几百块钱揣进兜里,摔门走了。李春苗从角落跑出来,抱着抽泣的女人说,妈妈你们离婚吧,我不想要爸爸了。
没上完高中李春苗就辍学了,因为妈妈一个人摆摊的钱实在不够她的学费,而那个男人那天摔门走后,就再也没回来。李春苗去了附近县城的一家小卖部打工,早上得把今天的进货搬进店里,晚上要等到天黑透了才关门,走路回姑妈家住。超市的饮料,调味品,单拿一瓶都是轻飘飘的,可是一整箱真的很重很重,她每天大概要搬20箱。不过她做事一丝不苟,对待顾客也很用心,平日对员工一向刻薄的老板也算对她满意。
后来没多久,因为她下班回家太晚,总是吵到姑妈睡觉,被‘好言相劝’了出去,她只好和别人合租一个小房间,这样省钱。她两三个月回一次家,每次走的时候,妈妈都会给她塞500块钱,说“苗苗儿,自己在城里别饿着,钱拿着买排骨吃”李春苗也收着。
有一天李春苗听一个超市的顾客大姐说,她有亲戚在国外打工,赚的是外国钱哩,比人民币大好几倍呢,听到顾客大姐眉飞色舞的形容,她动心了。她托那位顾客要来了亲戚的联系方式,问了一下,那亲戚说,在澳洲打工一年可以赚10w块钱左右,不过前期申请费用要1w块钱。她谢过了亲戚,看着超市门外的县城街道,心不在焉的想了一天。
月末,李春苗跟老板请假回家了一趟,没提前跟妈妈说。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了,李春苗敲了敲铁门,说妈我回来了。女人小跑着过来开门说“春苗儿?你回来咋不跟我说一声?妈好提前给你做好吃的啊。”
关上门后,女人叨叨着“进屋啊,傻站着干嘛呢?妈刚煮上面条,你说你也是的,回来的也巧,妈还没来得及买鸡蛋呢,不然给你打个荷包蛋吃”
她怔住了,灶上锅里,咕嘟咕嘟煮着白水面条,一滴油都没放。蒸汽散在空中,有点熏眼睛,她说“妈,别折腾了,加点面条就行了。”不一会,两碗冒着热气的面条摆在小木桌上,李春苗拿起筷子,吃的狼吞虎咽。
女人笑着问她“你这丫头,慢点吃,从小你吃饭就跟男孩似的,白水煮面条,吃得那么香”
她抬起头看着女人的笑容,憨憨笑着说,好吃啊,管饱哩!
吃完饭,李春苗要去刷碗,女人把她撵走,说她路上肯定累了,叫她好好歇会儿,这几个碗我刷就行。她没走开,站在那,看女人娴熟的洗碗刷锅。这个女人个曾经也是个大姑娘,单现在常年在外面摆地摊拿重物,不知不觉已经有点驼背了。
半晌,她轻声说道,“妈,我想出国打工去。等我赚到钱回来,咱们就能在县城买一套小房子,买个比姑妈家那个还要好的。”
女人愣了一下,忙说了两遍不靠谱,你别被别人骗了,现在这样不是也挺好吗,咱们母女俩都能养活自己,这都不算啥苦日子,而且等你结婚了就好了。
她轻声说“妈,你让我去试试。”
女人没说话。
2个月后,签证申请下来了。李春苗一个人背着个很大的书包,离开了家乡农村,包有点重,里面有几套换洗的衣服和一些文件,按理不会这么重。不过急着赶车,她也没太在意,就这样,李春苗一路上小心翼翼的,从东北的小农村,辗转来到了澳洲的墨尔本。在这儿,她不再是那个农村的李春苗,她变成了Amy。
Amy来澳洲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个草莓农场,每天的工作就是去地里面摘草莓。澳洲的太阳最毒辣,不到三天,她的脸就晒伤了,火辣辣的痛,但第二天还是要去继续摘草莓,脸上被晒到脱皮,最难熬的是愈合的时侯,痒的像有100只蚂蚁在脸上到处爬。她每天衣服都被汗水浸透,带的衣服少,来不及洗,只能轮换着穿,别人老远就能闻到她衣服上的汗味。
还好赚钱是真的,摘草莓每天的工资有150刀,折合人民币750块钱,管吃住。她拿到第一周工资的时候开心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拉扯到了脸上晒伤的皮肤,她嘶了一下,还是止不住的笑。她想,这样下去很快就能赚够钱,在县城里买一套房子了。两个月后,Amy把手上的澳币换成人民币,不到3w块钱,全给妈妈打过去了。
而后没多久,疫情在澳洲开始爆发了,人们都呆在家里,草莓场利润大幅减少,没有那么多人买草莓了,也就不需要那么多人来摘草莓了。Amy再三央求老板也没有用,农场老板也没有办法,不解雇一批人的话,过不了多久,生意就撑不住了,就这样她被解雇了。
时代的一粒灰尘,落在一个人的头上,就是一座山。
Amy慌得满头大汗,嘟囔着惨了惨了,后悔怎么没晚点再把钱给妈妈打回去,现在一边要去找新工作,一边要提前在单位附近租房子,要付押金,搬家也要花钱。现在手头这点钱,加这星期的工资,一共就只有900刀。压力瞬间从四面八方向这个只有23岁的女孩挤压过去,上一秒的未来可期,下一秒就变成了一盘死棋,Amy疯狂盘算着自己怎么才能继续活下去。
同一时间点,我有个和她同岁的女性朋友在墨尔本大学留学,每天住在市中心的高层公寓里听网课,闲暇之余刷刷电视剧,学学烘焙,发发朋友圈,岁月静好,只是偶尔烦恼一下封城不能出去玩,有点心烦。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其实很难想象两个同龄人会过着如此截然不同的生活。我知道能出国的未必条件有多好,至少都是家里不穷的。但事实是,无论在哪个地方,生活窘迫的人多得数不过来,只不过当人们的视角都聚焦在灯火阑珊,又会有几人在意那些市井尘埃?
她忍不住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半晌,接通了。
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急切而又温暖“丫头啊,你在那边干啥活儿啊?咋打了那么多钱啊?咱家虽然没钱,但是绝对不能糟践自己你听到没有啊?“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
“妈,你想哪去了,这边工资高,我在一个农场工作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就好那就好,农场可累了吧?你一定注意身体哈,好好吃饭,听到没有?”
“知道了妈,那个,我这有点事,先不跟你说了啊”她鼻子有点酸,急忙把电话挂了。
挂断电话之后,眼泪大颗大颗,止不住的往下滑。其实她最难过的不是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而是别人都在想从她身上得到哪怕一丁点的价值的时候,只有她妈妈想的是她每天能不能吃饱。
哭够了,哭累了,整理好心情,Amy开始寻找自己的下一份工作,她不会英语,能做的工作不多,看过来看过去就那几类,餐厅,农场,超市理货。打了十几个电话后,终于找到了一家郊区餐厅的工作。还没结束,她接着在网上,搜附近的房源,看了四五个小时后,最后联系到了我这个房子。
房子确定了,就剩搬家了。农场老板看她可怜,也于心不忍,亲自开车帮她搬家,其实都算不上搬家,她的全部家当就只有一个很大的书包而已。
搬过来当天,她听房东说,要压一个月的押金,面露难色,下意识的摸摸口袋说,姐姐,押金能不能少收点啊,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了。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她进了自己的房间,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搞定了。
她打开书包,安置自己的物品的时候,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了,忙了一天没吃饭,她真的好饿。
但是她根本没有带什么吃的,她想,我好笨,怎么没买点吃的再过来,现在好了,天黑了,又不知道哪里有超市,真的好饿啊。
她想,忍忍吧,明天一早就去找超市买吃的,于是接着从书包,一件一件把家当拿出来,这时她在书包的夹层里摸到了一个圆柱型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包挂面。
她喜出望外,哪里来的挂面?转念想,肯定妈妈塞进去的,怪不得来的时候书包那么沉,真搞不懂她怎么想的,出这么远的门,竟然给我塞了一包挂面。
她拿着那包挂面打开房间门,看到室友在餐厅吃饭,还问她要不要一起吃点。
她说不用啦,但是,可不可以借用你的锅一下啊?
室友说,没事,你用就好了。
她在锅中接满了水,把水烧开,轻轻的撕开挂面的包装,抽出1/5的面条,下进锅里。默默的等待面条煮好,把面条捞进碗里,再舀两勺面汤。一碗热气腾腾的白水煮面条,就安安静静的摆在玻璃桌上。有那么片刻,她仿佛看到家里那个小木桌上,妈妈摆上的那两碗白水面条,那热气腾腾的烟。
刚吃两口,室友问她,你确定不要一起吃吗?白水煮面条,那都没味啊,能好吃吗?
她抬起头笑了笑,好吃啊,管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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