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庆忌
一 谋忌
公元前515年四月,吴国公子光得伍员助,以专诸刺杀吴王僚。同月得王位于姑苏,是为吴王阖闾。
回到久违的宫室一年有余,又是一个秋天,但吴王面对辉煌的殿宇、苍翠的庭园依旧有着莫名的陌生感。尤其夜入三更,更是辗转难寐:江山已得,心思不安,这却如何是好?
翌日午间,王摆驾于青卢宫,抚袖于案;对一旁侍从道:“孤久未与大夫宴叙,持某符召之”。
少许,门官即报,子胥至。王起身相迎道:“大夫为国辛劳,亲临于野,筑八门。数日未酬,今仓促相邀,勿怪。”子胥拱手回礼:“王恩浩荡,安敢懈怠。”
君臣颌首而坐,顷刻,庖厨已献上佳肴:一道蒸鸽鹄,一道蠵鸡汤,外加一份酸芦蒿。侍从从尊缶中舀出桂花佳酿,光一饮即毕。子胥来尝,清苦入喉,未能细品,整杯已尽。
“自定邦国以来,万事顺遂。庶民得安息,社稷多供养,卿功伟也。”王道。
“大王鸿福,举国安泰。”子胥不知其何意,附和道。
“然心有一患,着实令人难安。”
“所患为何?”
“庆忌雄踞于卫,尝有异志,孤安能养虎为患?”
“其父已丧,且未扰我边庭。大王养精蓄锐,静观其变,动可制敌,退亦安邦。万民敬仰,岂不美哉。”
“昔日武王定国,后诛武庚。此亦天道难易也。”
“武庚叛乱,自取其祸。大王三思。”
侍从再次斟满酒,王提盏道:“卿顾左右而言他,何虑也?”
子胥顿时浸出一身冷汗,言道:“那庆忌身长九尺,勇猛无比;况又远在卫国,无羁无束。王意如何?”
“卿广交天下豪杰,可进贤士一二,灭忌安邦。”
子胥饮尽杯中物,躬身道:“臣识得梅里义士,或可当此任。王何时有暇得见?”
“翌日!”光大喜。
子胥便备了快马,驰出了姑苏。
二 见离
次日天明,朝阳亮丽。姑苏城外山峦绵延,层林尽染。道路人车喧哗,一派祥和景象。王离了青卢宫,摆驾城外厚义亭。一路侍从十人,甲士数百,浩浩荡荡,奔出城去。
正是:先王有计无定准
骨肉纷飞意难平
要斩心患得安泰
沙场何顾同胞人
那厚义亭,名曰亭,实乃一庄肆。沿山而建,有阁楼五重,房宇数间。王至此,向有与民同乐之意,招抚人心耳。
王进得首重楼,子胥已等候多时。乐声起,君臣落座。
义士何在?王直言道。
大王稍待。子胥唤了随从,随从即至门前高呼:要离觐见。
少时,一瘦弱之人进得楼来,不足六尺,三十上下,粗布衣,倒也整齐。
王环顾周遭,正是疑惑。子胥对来者道:见过大王。
来人跪地拜倒:大王千岁!
王即刻道:休絮繁礼,看座。
那人坐了子胥下首,侍从上酒食,三人各饮杯中酒。子胥见得吴王,面有不惑,便进言道:大王可知要离事?
王捋须,道:未知其详。
子胥便将椒丘欣之故言说一番。
侍从各自斟满三人酒杯。光提杯示意二人,旋即一饮而尽道:离知庆忌乎?
要离拱手道,略知一二。
光停杯道:“那庆忌高大威猛,力可撼山,行则赛兽,接劲矢如弹指。子何计可图?”
要离忆起昨夜伍员叙谈之事,进言道:“其虽武勇,然寡有大战;昔萌荫祖上,耀武扬威,多取侥胜;今外落于卫,臣用计二三,功定成也。”
吴王心悦,忙问道:“乃是如何?”
子胥提杯进酒,左手轻拂示吴王。吴王知其意,令左右侍从尽上了佳肴美酒,从两厢退下。
子胥离位至王前,依照昨夜要离语,耳语一番。
王大悦,饮数杯,醺然而返。
三 忆叙
那是一个秋夜,江南的日头已没入天边残云。院边的木栅栏下,秋虫隐隐地低吟。
阿爸,院外有个叔伯。要离正在收拾鱼获,不多的几条鲈鱼在竹篓的浊浪中摆尾。儿子手里抓满一把金黄的银杏叶,奔跑过来报告。要离起身看时,见来者着素蓝长衫,头戴纶巾,年岁不过四十有余。
来者握缰立于院门,作礼道,敢问莫是要离义士?要离应声道:然,夜已暮,请先生进院叙谈。他将来人让进院内,替他栓了马匹在院东碗口粗的柏树上,又着小儿搬来木榻,躬身问道:先生何人,寻我作甚?那人端坐于座,轻捋须道:某,伍员便是。要离不解,又问:敢莫是走昭关的伍大夫?男子点头:正是。
要离即唤妻子点了油灯,二人进得草屋,铺上蒲垫,席地而坐。
大夫大驾,蓬荜生辉。
岂敢当得,义士大名,列国皆知,早当问候。
妻子取出羊脯、鲜鱼,温火烹之,清香顿时溢出草屋。
无有佳肴,山野之物,大夫休弃。
异香迎面,何福消受,劳烦义士。
要离捉杯倒满酒,送与子胥。大夫忙于邦国,亲临草舍,可有指教?
非也,只是有忧于朝,无以言。
庆忌之故乎?要离沉吟道。
子胥叹曰,新王初立,乃是承其祖制。其侄忌,年十八,久识大体。然其屯于卫邦,虽未见干戈之简,但不闻受抚之意。大王何得安宁。
要离闻言,道,忌,身形巍峨,万夫不敌。大王焉能不谋。
油灯如豆,秋寒渐袭。妻子哄睡了小儿,旁室打理渔网鱼篓。
子胥仰天一叹,若谋忌,则杀其父而屠其子,皇天意乎?
吾可走卫安忌,以免宫室操戈。那时庶民得以生养,江山久固。要离言道,但苦于子幼妻艰,奈何。要离又言。
子胥捉须而言,天下之士,可往卫者,多好于名望,乞于富贵,或双亡与史,或谋忌于绝。皆非吾意,欲双全,非义士能为。
要离饮尽杯中物,轻叹,某当见大王。
旁室传来一声响,想必是织网之锥落在了地上。
四 惊殿
自厚义厅后,要离随子胥居于大夫宅邸,不再曾返回草庐。
连过数日,这天色渐凉,明月升空,夜鸟孤鸣。
要离正在烦闷,院中夹杂着落叶的沙沙声,接着传来伍大夫的脚步声。那是怎样的沉稳,肃穆。
子胥命人取来酒器佳酿,二人亭下凭栏而坐。
今日朝毕,大王青卢叙谈,又堪忧他邦凌扰,更苦卫地庆忌之事。子胥邀离提杯,言道。
要离饮了杯中酒,双目炯炯,若有所思。
子胥命下人退却,压低声音,对要离俯耳一番。言毕,细问:义士以为如何?
要离未做声响,只是微微点头。
然君子远行,家中事何所期?子胥追问。
某妻大义,苍天可鉴,何期何虑?
到姑苏第七日凌晨,要离再次更换衣襟,随伍员入朝。
清晨的阳光洒在草庐外的野草上,露珠闪耀着橙黄的光芒。要离之妻安顿好小儿的餐食,举目远方。
儿子抚弄过院中秋花秋草,进得堂来。
想念父亲么?
想,阿爸什么时候回来呀?
阿爸完成自己的事情就回来了。天底下还有好多人过不上太平日子呢。阿爸要去帮他们呀。 你想天底下的小孩子都过上好日子么?
想。
你看,阿爸要是完成他的心愿,他就回来了。
二人望向门外朝阳,天地漫漫一片金黄。清风吹拂,朦胧中似有要离的影子走来。
小儿爬向门外,只听“莽”的一声闷响,顷刻栽倒在门外。
她微微一看,那是半片竹篾编织未成的鱼篓,横在门槛,平直的一大片。
小小的年纪,那么宽的槛,他怎么过得去呢?
鲜血“汩汩”而出,流向门外。
她起身整了整衣衫,回想起往昔时光,目光转向遥远的山峦,似乎看到了远方的希望。
一绺竹篾,锋利地掠过晨光,殷红的血珠在朝阳里飞扬。
子胥二人进得宫去,并未去到朝堂,而是随侍从奔往龙虎殿。
依照侍从指引,各人寻下座儿。少时,吴王到临。门官一声长唤,鼓乐齐鸣。文臣武将俱都拜倒在地。
吴王端坐于殿,言道。
日出于东,天当兴吴。诸位尽忠安邦,殚精竭虑。前有子胥谏得义士要离,王亦安然。
言毕,殿旁武将中似有哄笑。
要离上殿,细小身影在殿上顿显形只影单。
小人不才,愿舞剑以求教于诸公。离言道。
且慢,近日闲暇,王亦曾闻鸡而舞。待孤换得靴衣小帽,切磋一二。
不由分说,吴王后堂看衣更换。
要离暗摸腰间,昨夜置于腰间里层的竹剑稳稳地悬挂着。
吴王踏至殿中,扬手告离。此时侍者进短剑二,置于朱盒,开盖之时,寒光惊现于大殿。
殿前武士,退却长铍,尽竖长矛。
乐者起音,咚咚声低沉,渐渐明亮,丝弦流淌,刹时刚武之气盛于殿上。
吴王取剑,横捉于左腕。迈步踏乐,衣袂飞扬。
要离亦得剑,轻步近王前,如猿似鹤,剑光闪闪。
臣子持剑于殿,多不合礼;但要离入宫虽才数日,但多得吴王纵容,众文武亦无可奈何。
三日前,那要离上殿,即驳吴王无信伍员,未发兵攻楚。若是他人,想必已是身首异处。而这要离,不知吴王为何迷了心窍,竟将他放出监牢,未做追究。
舞过三弄,一刹时,钟鼓齐鸣,如同疾风骤雨袭来。要离目光如炬,盯准吴王肘部着墨处,利刃换竹剑,猛刺过去。
吴王肘溅鲜血。说时迟,那时快,要离眼见侍从操戈,武班整甲。即刻竹剑收入怀,复拔利刃,穿吴王腋下而过。顷刻鲜血喷溅,要离右臂轰然落地。
门官疾呼:捉刺客!要离见殿之东、南、北俱陈甲士,独空殿西,立马匿了双剑于腰间,捂伤奔出殿外。见有白马立于殿前,蹬鞍飞身而上,向城外疾驰而去。
吴王即喝子胥:速擒贼之妻小,休得走脱!子胥旋领精兵三十,直奔草庐。
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不多时来到草庐。伍员先至,推院门入内,但见要离妻儿均毙命在堂前,不由得心如刀割,泪洒襟前。
后兵至,子胥拦于院门曰:贼之妻儿吾已尽皆处死,汝等搬尸去往长街,暴于市。即命内中两名心腹之人,进得院去,各取一尸缚于马后,去往十字街口。
秋日的风已是刺骨,寒冷笼罩着江南。长假上稀稀疏疏的人儿,显贵慵懒地蜷缩在马车里;布衣扛了背上的重物,双脚在粗糙的草鞋里冻得通红。兵士们取来木柴,垒了个三尺高的木舟。放了要离妻、子于其上。
子胥凝望城外青山,青山无言。一阵寒风刮过,他苍白的胡须随风乱舞。抬手欲捋,又觉十指痛似针锥。
兵士们点火引燃木舟,红光撕开冷秋的黑。过往百姓有驻足远望者,顿足相泣。
子胥卸了甲胄,交付于兵士。独自牵了马,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府去。
这似乎是在阻止一场或许无须阻止的殤。
五 走卫
且说要离俯身马上,奔出城来,鞭落如雨骤。远了疾追的兵士,身后喧嚣渐静。他方觉断臂之处疼痛难忍,豆大的汗珠沁出额间。
他调过马头,转向草庐的方向,却见寒风中荒草萋萋,石桥坍塌于河中。
要离一勒马缰,夹了马腹,奔向卫国。
夜半更深,浓密的露珠在道旁窸窣作响。要离脸上愈发麻木,他抬了左手触摸,一阵冰凉直达心间。右手的伤口不再沁血,微微发烫,伴着不经意的一阵阵奇痒。
过了这个山垭,又过了一座石桥。漆黑夜色中,要离发现一处人家。一字排开的三间草房,房顶夹杂乳白,应是新盖了芦苇。
他叩了门,未见屋内声响。这时困意阵阵袭来。一日未食,顿觉神志有些恍惚,不得已,用尽浑身力气,再次哐哐当当的猛叩起来。
不多时,有脚步声传来。门吱呀开了一道缝。
门内人显然被要离的模样惊得一颤。慢说青壮小伙,要是老弱孤寡,怕是吓得魂飞魄散。要离暗忖此时自己模样,人不人鬼不鬼,便提高声调,对门内人道:壮士休怕,我乃卫国人氏,姑苏行商。前五日传来家书,家父突亡,是我单人匹马回家奔丧;不料路遇贼人,伤我右膀,故而如此。
门内人忙将他搀扶进去,又替他栓了马匹。他点亮油灯,点起灶内柴火。不多时,一钵清粥渐成,米香扑进鼻来。
义士请先用粥,家父略通医术,诊病于乡里。青年双手递过一碗粥,道:但今日不巧,白日里去山外诊病,想是天气已晚,宿于病家,先生先做休息,我去寻他回来与你疗伤便是。
要离进食些稀粥,神志渐醒道:秋寒路远,恐有豺狼出没,还是待到天明再做主张吧。
青年哪里理睬,独自从灶边摸出柴刀,别于腰间,道:先生伤势深重,哪能待得到明天。我摸出山去,天明时分父子必归。要离指了指树下嚼草的马匹,青年推谢道,我等庄户人家,哪里习得弓马。便开门而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茫茫寒夜中。
要离也不闭户,依在门后沉沉睡去。他甚至半梦半醒中看到了儿子,他正从一抹朝阳中向自己爬过来……
房主父子归来时雄鸡刚刚打鸣,要离迷糊间听见脚步声传来,门外两个身影在晨光中渐渐清晰。
老伯五十左右的年纪,发短,头顶箍一杉皮,明显有些气喘吁吁。老人拧开陶罐的盖子,咕咚咕咚灌满两大口药浆,挽过要离右袖,“噗”的一声,断臂处沾满浓浓珠光。
如同豺狼掏心,剧痛瞬间传遍全身。又似钢刀刮骨,断筋断骨顿时清醒过来;一阵恶心感直冲脑门。
老人又打开一个木匣,取出黑、黄、棕三色药粉,依序涂抹停当。起身取出干透的瓜瓤裹住伤处,取麻丝仔细缠好。
老人叮嘱十日内伤处勿近水露,人休得劳顿。要离目视门外荒草,晨风轻拂,不曾回应。
老朽不才,观义士目光坚毅,心定不惊,断非铜臭商贾。气宇轩昂,必为大义之士。老人言道。出山五十里外,即为卫国地,公子庆忌新近丧父,在艾城屯兵操练,待老儿备齐干粮、药面。义士即可启程,以图大业。
要离大惊,却也不动声色,任由父子俩里外操忙。
这天下人啦,你治好了吴国人,他去打楚国;你医好了楚国人,他又去打吴国。弟弑兄来叔杀侄,臣弑君来子杀父,这天下纷争何时是个头呢?老者关了药箱,喃喃自语。
六 舟变
要离入了卫地,不过十余里,但见前路渐宽,问过行人,皆言直行可至公子练兵地。
他顿觉精神了不少,寻舟渡了泗水,策马径奔艾城而去。
约行半日,要离见前方双峰屹立,二者合于西,向东铺散开来。内有壑、坳无数,苍松奇石,星星点点。右有一片大湖,波光粼粼,望之无垠。
不待要离细望,道旁闪出两人,俱着短衣,内絮芦花。左边的略清瘦,右首矮一头,面色沉稳。
此间人稀, 壮士到此作甚?
在下,寻访庆忌公子。
何方人士,音似吴地耶?
吾出姑苏,多劫难,方行至此。
二人互换神色,猛然从腰间取出麻索,勾头便套。瞬时工夫,便将要离捆了个严严实实。
来人休怪,只因公子父王被害。吴中奸细,不得不防。今先绑你进帐,再做道理。右边的人儿道。便蒙了双眼,三人一马进得帐去。
经过三重关隘,旁人再问:当见公子么,见了公子,你若稍有差池,定会粉身碎骨。
那两人已见数重将官盘问过要离,料他也不是大非大恶之人。寻思不如留在下帐,做点轻松活计,度过残生。免得去了公子大帐,若有差池,自身亦难保。
见!要离响亮地回答。
取下眼帘,要离睁了睁双眼,方知已到大帐内。一名豪俊少将,体长九尺有余,身着素衣,端坐帐上。
下者,何名何姓,桑梓何方?身细伤重,因何执意进帐来见?那一少将问道。
小人要离,梅里人也,受害于吴王光,家室尽灭,残吾臂膀,故见君子。
知吾何人?
盖世英雄,莫非先王之公子忌?
一人一马,可是为诈?
虎口得脱,行将就木,何诈有?
公子庆忌正在迟疑,帐外有探子来报。那人虎头豹眼,俯耳公子数语。
来人,先带下帐去,细心照料。有事伤愈再议。公子命道。
过了半月,要离每日静处于自己营帐,既不外出游走,也不与人打探。不觉伤势慢慢好转。
这一日,有兵卒进帐,道,公子有请!要离便换了营中衣衫,随他前去。
公子庆忌独坐帐中,见要离来见,便命兵卒看座。问过伤情,公子道:义士知吴宫之事,亦得我军之实。寒冬将至,何以决?要离回言:父仇国恨,公子自当兴吴。然诸侯连年征战,民不聊生。公子可广招兵马,勤加操练;待势成,可报仇恨,可慰民生。
庆忌点头称是,至此后,帐中之事,公子愈来愈多问询要离。
只是庆忌不解,这么一个身长不足六尺,曾经伤重难过朝夕之人,是如何逃出阖闾之手,来至艾城的?
冬去春来,不经意间冰雪消融,山青湖绿。经过一个寒冬的修整,庆忌之部已有数千之众,要离亦亲自督造了大船十艘,泊于泗水。
派往吴地的探子回报,祖季已返吴,但对公子光刺兄之事并未追究。这兄终弟及,到底谁说的是正理呢?
这艾城鸡鸣数国,弹丸之地,又焉能自保?
这年三月,公子庆忌听信于众人,率众攻取邗邑。众人久居异邦,回转故土,感念先王与公子,自是同仇敌忾,二日即破城。其部休整半日,只留一将把守,大部水陆并进,奔向前方。
这天阳光格外艳丽,日近西山,大江之上依旧一片金黄。公子庆忌乘兴坐于船头,甚至破例开了酒壶,浅酌起来。要离坐于船舷,自顾自地观看江中游鱼。
突然,江上掠过一线啸音,霎时奇风一阵,大船猛地颠簸起来。要离大惊,跳脚取过短矛。回头望天,并无任何异样,只觉得手中传来一股暖意。要离低头,只见公子俯身矛上,哆嗦道,适才江中似有龙蛇舞动……
公子站起身来,要离方见,短矛已刺透庆忌胸膛,鲜红一片。庆忌顿惊,捉要离浸江三番,言道:汝有图谋于吾乎?要离脑海闪过一枚嚆矢,未做回答。身边兵士猛地涌过来,要戮要离。公子挥手道,休伤他命,与某相惜者,放他归吴便是。又传令众人,某死之后,各自收拾金银细软,隐归江湖,莫再攻吴。
庆忌高大的身影在如血的夕阳中慢慢倒下,如同一面猎猎舞动的纛旗。
大江之上,悲凄声一片。
无人追究要离,竟然好像大军中从未有过这么一个人。要离回想起来,那夜在子胥府中,曾听过一枚嚆矢之啸音。子胥曾道,他日吴军攻忌,当鸣此物。
要离观看四野,并无行伍之迹。
要离缓缓看向远离自己的将士,视野渐渐模糊起来:莫不是 阻止了一场或许无须阻止的殤?
他站起身来,背影倒映在江畔。
他看了看珍藏的那枚竹剑,一掠而过。他感觉自己慢慢扩散开来,仿佛目光穿透了远方。
水波荡漾,好似在轻轻吟唱一曲古老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