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旧之事]外婆记事(23)

二十二．舅舅的事迹

舅舅因为在家里最小，大家多少都让着他，所以他始终都带着几分孩子气。

舅舅学龄前的时候，姑姑会抱着她最小的孩子回娘家，连吃带拿。外婆从来不言语。也许是这姑姑出嫁前的人缘不大好，被街坊撞见几回，都是空着手抱着孩子来，大包小包挽着抱着孩子走，就有了那多管闲事儿的，跟外婆没事儿扯闲话。舅舅大概是听了这些闲言碎语，觉得自己母亲日夜操劳，凭什么任着人家白吃白拿。他要英勇地匡扶正义，护卫公平。

所以等到入秋时分，家里院子养的石榴树结了果子，姑姑掐着日子抱着孩子又来了的时候，舅舅直接问她是不是就是奔着石榴来的，姑姑当然否认，说一个也不会拿的。

临走的时候，外婆给她拿了些吃食，又挑了四个大石榴包上。她嘴上说不要，但还是站起身来拿着走了。舅舅认定她说不要石榴，就想着她能做到不食言，把石榴留下来。结果一转身发现她还是拿了，就追赶出去。外婆左右阻拦，可这小祖宗身形灵活，几下就晃过外婆，顶着小雨飞奔出去。

等舅舅跑回家来，脸上特别兴奋，好像大英雄打了胜仗一样，一只手举着一个大石榴，额前头发尖儿上还缀着雨滴。那姑姑后来几次跟外婆念叨，“明明给我们的，也不是我们要的，这小子还愣是追上我们，在大街上抢走一半才算完。”

外婆和母亲每每提到此事，都好像能看到舅舅稚嫩又倔强的小模样儿，额前发脚噙着雨水小脸发红，想起来忍不住笑。

那时候的小学，一周六天课，三天上午班，三天下午班，余下的时间老师根据学生家里地方大小，和孩子们住的远近，安排学习小组，互相监督帮助，一起写作业共同进步。老师会不定期家访抽查监督。

舅舅的几个要好的兄弟被分配在了一起，可是其中一个不知为什么去了邻院的小组。那孩子很想和舅舅这几个人一起，然后这几个坏小子就借着怕老师抽查的名义，装作不允。最后商量后的结果是，他得把门口的一小桶井水喝完才行。舅舅他们没想到这孩子那么老实，真的答应喝水，想着看一会儿差不离的时候，就喊停算了。

结果这孩子正咕咚咕咚仰着脖子努力灌水的当口，徐老太太竟然跨步进了院儿。

“你，不在自己学习小组做作业，跑这里干嘛？”

面对老师的质问，舅舅支支吾吾接话，说:“小栓子口渴，来喝水。。。”

“他自己的那个院子没水喝？。。。”

没等老师说完，那可怜的孩子就抱着撑得滚圆的肚子刺溜钻出了院门跑了。

作为领头的舅舅，担了欺负同学的罪名，尽管平日里得着徐老太太的宠，还是免不了挨了好一通呲儿。

舅舅除了每天带着一帮秃小子在街上一跑一阵土，各种上蹿下跳耗费体力以外，他们也很在意科学地抬杠。

五十年代末的时候，在北京潮白河开始修建的密云水库，在转年夏天汛期时，围堰被洪水冲毁。这个消息引起了舅舅和一位叫“小郭子”的弟兄对未来北京是不是缺水的讨论。舅舅坚信密云水库的作用时为了防洪灌溉养鱼，和北京的饮用水供应没有关系，而小郭子觉得不出两年，北京城就会陷入缺水的境地。争论不休的结果就是，双方同意，在外婆家日历牌上立下字据，写上“小郭子说，六二年北京会没水喝”，等着时间来验证谁对谁错。

外婆家的日历牌不是每年都扔掉换新的。那时候家家的日历牌普遍都是一个相对印刷精美的纸壳板，挂在墙上，每年换上新的日历本，一天撕去薄薄的一页，到了年底换新的一本。所以直到几年后母亲上大学放假回家的时候，都能一抬头就看到这句“小郭子说。。。”。

当时这个争论舅舅是赢了的，北京城缺水的现实是在好多年后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