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笔生花(三)
略往前凑了凑,我对姑娘细细说了我的打算,她一听之下,掩口而笑,那双明眸如一泓泉水泛起点点涟漪:“竟是个促狭鬼!”
03、
西园本是新安王别业,据说是高人指点所建,景物陈设都是疏淡洒落,风致出尘,在士林中颇受推崇。这种名苑自然无处不精致,就连眼前的五谷轮回之所,也妆点得十分雅致。
我把王珪一路半架半扶到这里,当然不是好心带他上厕所。服侍客人入厕的仆役已被调去别处,我放手施为一番,从容离去。寻到宾客聚集所在,有人问起,我只说方才不胜酒力,小憩了片刻,便随众人欣赏起了某位名士的琴声,时不时品评几句。
过了半炷香的工夫,忽听某处传来喧哗声,久久不息,名士怫然作色,推琴而起:“何方俗物,扰我琴音!”在场宾客多是豪门子弟,自有所带仆从前去打探,不多时纷纷回来,附耳几句,宾客们或是皱眉,或是骇笑,还有数人已经起身便走,看方向正是朝着喧哗声去的,原来看热闹是人之天性,王孙公子也概莫能外。
我心下暗笑,面上装作好奇,随着他们同去围观。只见厕所门口已经围了数人,正一边掩鼻,一边指指点点议论:“王公子怎至于此?竟未带仆从吗?”有人低声回答:“他父亲向来不许他用五石散,宴会时总派人跟着,想来仆人碍眼,被他遣散了。”透过人缝,可见王珪仰卧于地,大敞衣襟,似醒非醒,身上秽物狼藉,臭不可闻,似乎是服药饮酒过量,以致失禁了。
人群中有一位裴姓少年,平时与王珪不大对付,此刻见他如此狼狈,大有幸灾乐祸之意,出言嘲讽:“原来是王瑜璋,瑜璋兄素有古人之风,今日莫非是效仿先贤,欲从晋景公于地下吗?”
闻者无不窃笑,晋景公,那是古往今来唯一一位掉进厕所淹死的国君。王珪渐渐醒来,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待清醒,手足无措,面皮紫涨,似要滴出血来。有与他交好者闻讯赶来劝众人散开,他家仆役也终于赶到收拾残局。出了这事,主人家也是悻悻然,宴席草草结束,我便随人群一起散了。
入夜,我躺在客舍的床上,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梦笔光滑的笔杆,回想白天的事情。王珪丢了个大丑,短时间内应该无颜出门交游,更遑论散布消息,逼娶刘……哎,不知道那位姑娘名字,不过她暂时安全了。想起她今日如临水照花般的闲雅,如利剑出鞘般的凛然,和最后那一笑的娇态,我竟一时间心猿意马,不知今夕何夕。
总算睡意来袭,朦胧中本想一会神女,却不想神女没见着,又梦到了十年前,我刚得到梦笔的场景。难道是今日被刘姑娘直斥文字浮艳,心有所感?
04、
十年前。
我十三岁,父亲一场急病,不幸亡故。江家在宋州虽曾是望族,连年战乱,已经人丁凋敝,外无族亲,内无骨肉,母亲早在我六岁时就已病逝,所谓江家,竟只剩我一人支撑门户。
父亲临终殷殷叮嘱我,要我投奔汝州外祖家,立志勤学,日后光耀门楣,重振家族,我虽应下,内心实在凄恻:宋州到汝州路途遥远,我孤身一人前去投奔,途中艰险可想而知,就算到了汝州,那么大的地方,我能找到外祖家吗?就算找到了,外祖家能否收留我?自从母亲去世,两家久不通信了。
无论如何,我安葬父亲之后,遣散最后的家仆,变卖了房屋,带着全部所得,孤身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