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肢（12）

谈到这里，余芳心里大概已经有个底了，觉得杨桂芳这里应该已经没有什么重要线索了，起身告辞准备离开。没想到，杨桂芳拉着又她坐了下来，不好意思地说道：妹子，我知道你贵人事多，忙得很！但是我今天跟你讲了这么多，心里也好受了一些。很久都没有能这么舒心地讲话了，你能不能陪我多聊一会儿？

余芳看着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但是双鬓已经染灰了的中年妇女，不禁有些可怜她。想必工作上面受到所有人排挤，哪有人愿意跟她讲话？怕是走到一起，都会惹人嫌！家里面丈夫估计对她是爱答不理，只顾自己消遣娱乐。两个儿子正值青春期，自己学业玩乐都顾不上，怎会有时间跟妈妈聊天？

想到这里，余芳也是心有戚戚，坐回到了座位上，准备耐心听杨桂芳讲完。

成功完成并送走订单之后，洪主任，杨桂芳还有另外几个车间主要知情人都得了一笔奖金，两千五千一万不等。车间里面所有工人也都加了三百块奖金，再与了平时从不曾给的加班费。那段时间，六车间人人都沾沾自喜，好像立了大功，在厂里面走路都是昂首阔步。但只有一个人除外。

那就是洪主任。洪主任自从这大订单完成之后，就每每唉声叹气，也不与人说是为什么。杨桂芳有一次还打趣道：洪主任该不是因为奖金花不完而发愁吧？

洪主任只苦笑练练，却不说话。杨桂芳心里奇怪，但是也不知道怎样劝慰，只当是洪主任家里面有什么难言之隐。哪料不久之后，假肢残次品就事发，六车间整个被就地解散，所有车间有点实权的要么被辞退，要么像杨桂芳这样被一撸到底。新来的这个车间主任，说是厂长的小舅子，专横跋扈，对六车间仅存的老人更是没有好脸色。

杨桂芳脸上一红，情绪有些激动起来。余芳想着这大姐在车间里受的气，恐怕远不止说出来的这么简单。杨桂芳忍住泪水，接着往下说。

杨桂芳家里条件也不允许自己辞职，只能好赖不管就呆在厂里面。这一天，她在厂里又受尽白眼，还被人把带的午饭给偷偷倒掉了。杨桂芳实在是气不过，下午就告了病假回家去了。还没有到家，倒先惦记着去老公开的小卖部看看，找东西垫吧垫吧就当解决中饭了。到门口一看，小卖部卷闸门紧闭，这个没良心的又出去打牌了。

有人会问了，为啥杨桂芳没给老公挂个电话去？家里条件就那样，有点钱全给了孩子上学、上补习班了。她老公也乐得没有手机，就不会有人天天寻他。

杨桂芳又急又气，天知道这货跑到哪里野去了！杨桂芳没法，只有边抹眼泪边向家里走去了。

正在路上走着，远远走来一个人，杨桂芳看着挺熟悉。原来是洪主任！这洪主任看上去神清气爽，牵着一条小狗，正乐自得地溜着弯儿。杨桂芳摸了眼泪，凑上去打了招呼。洪主任看着她，有些惊讶，面上还带着一丝尴尬。杨桂芳想着洪主任被厂里面辞退了，退休工资什么的就根本不想了。不由得觉得对方比自己还要凄凉，人到晚年还无依无靠。她心里还想着安慰劝解两句。不料洪主任连声推说自己要去买菜，下次再聊。竟逃也似的走开了。

杨桂芳心里面奇怪，但是转念一想：人家也是有自尊心的，既然无力回天，就更没有理由在原来的同事面前，显示自己过得有多么凄苦了！她自觉也不是开解洪主任的最佳人选，人家丢了工作，自己好歹还有工作，说起来怎么好意思？

她心里对比洪主任，心里没有那么沮丧了，接着往家里走着。

这一天也是巧了，一连又遇上了熟人，正是六车间原来的小王出纳。

这位王出纳年纪不大，嘴上却总不饶人，伶牙俐齿在厂里早就出了名。最初，她是在一车间做出纳的，第一眼看上去也是文文静静一小女孩儿。有一天中午，平静的一车间传出破口大骂。王出纳声称车间主任趁着办公室没别人，对她动手动脚。这一嚷不打紧，车间里面吃饭的，做工的全都围了上来。王出纳出口不饶人，指着车间主任的鼻子足足说了一刻钟，从一见面不怀好意地看，到平时动不动凑上来蹭，最后到当天终于按捺不住、欲行不轨。一桩桩，一件件，将车间主任的猥琐形象，淋漓尽致地勾勒出来。愣是说得车间主任面红耳赤，哑口无言。据说，当时王出纳说着还振臂一呼，对着周围的女工人们问，问她们有没有被骚扰过。

这一下可不得了，女工们一下炸开了锅。几乎每个人都被主任各种“关照”过。王出纳的个人秀瞬间转变成了车间主任的声讨会。最后车间主任被骂得休克过去，但王出纳的骂声直到他被抬上救护车都没有停下来。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自那以后，再没有人敢招惹这个小“辣椒”了。厂里面适当地对车间主任进行了处罚，然后又以“演讲比赛优胜”的名义给王出纳发了一笔奖金。再后来，王出纳就被调到了六车间，在“残次品事件”中也做了被辞退的牺牲者。

杨桂芳回想到刚刚洪主任的反应，自觉不好意思面对同样是丢了工作的王出纳，正准备打个招呼就走。哪知道还没走出两步，王出纳便出声叫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