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冬夜

  冬月，午夜

  早睡的我又一次醒来。

  披衣而起，倒一杯热水，把窗帘拉一条缝隙，从高层向窗外望去，山城璀璨一片，墨夜与灯海完美相融在一起。喧闹的大街早已沉静下来，偶有三三两两的车驶过，不认识的人还在为不知道的事奔波……

  久久伫立，这熟悉的城市竟然有点陌生起来。由于工作、学习、旅游等原因，到目前为止去过的城市也不算少了:北京、上海、广州、沈阳、哈尔滨、乌鲁木齐、西安、三亚、厦门、南京、郑州、杭州、洛阳、武汉、青岛、大连、石家庄、太原……以及许许多多已经没有了印象的大小城市。这些城市早已变成了自己生命里的“去过”，而在这冬夜午夜里闯入心头的，除了这虚度了我三十年青春岁月的山城，就只剩下父母居和女儿读的两处牵挂了。

  初到山城还是在大学实习时候，一辆大巴把我们七扭八拐的拉到了这座煤城。微风拂过，漫天煤粉和窗台外没指的煤尘是我至今不忘的对这座城市最深的印象。三十年一晃而过，当初和我挤被窝取暖、对酒当歌的同学都已在其他城市娶妻生子，和我同在这座城市的也各有原由的好久没有聚过了，只是那扑面的煤粉还留在记忆里。

  以后的近三十年里，我摸爬滚打在这个并不喜欢的城市里。城市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遇到的人也各色各样。而我这头来自农村的犟驴总不能适应城市的心眼，总是伤痕累累。巧舌如簧与推心置腹、冷若冰霜与热情周到、诚恳守信与卑鄙龌龊……各色人等不断在我的生命里留下印记，又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淡去，直到新的印记再次沉淀。看着各种表演轮番上场，却没有多少让我挽留或怀念，如同这个城市里没有多少人挽留或怀念我一样。大家只是由于工作或生活的原因有了一些交集，共同度过了一点或一段时光，然后匆匆赶往下一个场景，继续下一幕演出。

  在一个五线六线的小城市待久了，总有一种窒息和憋屈的感觉，总有一种想改天换地、脱胎换骨、冲出樊笼的冲动。而女儿就读的城市给了我新的希望，一直和妻子计划了又计划，希望在退休后离开这个厌倦了的城市，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可人生的经验告诉我，城市和城市除了地理位置的差异，对于一个人的正常生活并没有本质上的影响，我们想逃离的只是久处一个城市的疲倦，以及那些人、那些事。

    同一个人可以是两肋插刀的朋友也可能变为落井下石的敌人，同一座城可以是怡然养老的乐园也可能成为急于逃离的樊笼。曾经的梦想被生活的无奈碾碎。所有事情变得越来越简单，简单到只需扔出几块碎银就能搞定绝大多数事情。而人心却越来越复杂，复杂到你搞不清每天和你在一起的到底是人还是兽。沉甸甸的灵魂再也托不起曾经的梦想，迫使你把拥抱另一座城市，哪怕短暂出行变换一下生活面具，都成了一种奢侈或憧憬。

  可，人生终究是无法逃避的，无论你走过多少城市，最终你总得在一个城市停下来生根发芽。无论你见过多少丑陋嘴脸，最终你也要在人潮中走向明天。这座城市也许不完美，可它曾是你挥洒青春汗水、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的地方。纵使你见过再多厌烦的面孔，不要忘却也曾有帮助你鼓励你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笑脸。

  人生何其漫长，我们还有时间踏遍想去的每一座城市。人生又何其短暂，我们来不及按照梦想编演自己的剧本。

  但总有一座城市在哪里，静静陪你走完人生的旅途。冬夜、午夜，回眸这几十年的光阴，城市在变好，生活在变好，我们还有什么不能释然的呢？

”